当初看到丁凌怎么白天黑夜照顾爱人的同事们也松了口气。
“丁哥,下夜班啊。”
“嗯。”
丁凌人高腿长,穿白大褂都能穿出模特的效果,现在换了便装更加英俊,即便他们这些日夜相对的战友都还觉得习惯不了。
“54床你多观察着,我赶时间。”
丁凌抬手看了下手上的腕表,同事都忍不住笑。
“去去去,赶紧去谈恋爱……这么多年你可算是多点人气了。”
丁凌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唇边漾出一丁点笑。
“嗯。”
——————
丁凌到刘池楼下的时候,刘池还在床上裹着被子呼呼大睡。
丁大主任就坐在小区楼下的长凳上,一错不错的看着刘池家的窗户。
现在八点刚过,他周围都是匆忙的行人,买菜的、上班的、上学的,没有人会在意他这个陌生人坐在这里。即使偶尔有打量的目光,也只是一晃而过就急着做自己的事去了。
每个人都向着目的地奔赴,只有他已经停靠到了港湾。
他其实很疲倦,昨晚上他收了八个病人,马不停蹄的折腾到清晨,也没合上眼。
他晃晃悠悠阖了阖眼,听到小区里的广播在放歌。
那是一首多年前的歌了,不过以前有人很喜欢,还唱给他听过——
若我可,
再活多一次都盼,
再可以,
在路途重逢着你,
共去写一生的句子,
若我可,
再活多一次千次,
我都盼面前仍是你,
我要他生都有,
今生的暖意,
没甚么可给你,
但求凭这阙歌,
谢谢你风雨内,
都不退愿陪着我,
暂别今天的你,
但求凭我爱火,
活在你心内,
分开也像同渡过
……
丁凌闭着眼,扶了扶眼镜。
他是近几年才配的眼镜,还不太习惯。
毕竟,泪多伤眼。
思多伤心。
11
刘池睡醒了,他看了眼表,九点过了十五分。
他今天约了老丁吃中午饭。
起身从床头柜上摸到了手机。
【下夜班了吗?】
那头几乎是下一秒就有了回复。
【下了。】
刘池一笑。
【辛苦啦大医生,我刚刚睡醒了。】
那边继续回他。
【一会儿我来接你。】
刘池抱着被子滚了个圈。
【你先回去补个觉吧,不着急。】
作为曾经的医生家属,他是很了解夜班之后是有多疲惫的,虽然现在的丁老头成了油王,但是油王也是需要休息的嘛。
【着急。】刘池心里刚刚咯噔一下,就看见油言油语,【我每时每刻都想见你,恨不得把你揣在兜里,无时无刻不想看到你,永远都不离开你。】
噫!
刘池眉头皱紧。
这个宽油也太宽了吧!
老木头开花,腻歪死嘞。
12
丁凌带着刘池去爬山、野餐又一路赏景回了市中心,逛逛悠悠又到了晚餐时间。
丁凌请自己的小男朋友吃海鲜大餐。
刘池是爱吃带壳的海货的,吃起来一口一个停不下来。
丁凌也照着他爱吃的点,自己没怎么下口,一只一只的帮人剥壳。
“你很会剥哎。”
刘池感叹道。
他以前跟老丁在一起的时候,只有他爱吃海鲜,老丁很挑剔,他嫌海货腥臭不喜欢,从来都不会下筷子。
每次买虾这些回家,都是刘池一手一只吃得痛快,丁凌自己个吃别的去。
后来刘池病了,钱都花去治病,也就不怎么关心吃海鲜这回事了。
有一次他出院待家里休养,趁着丁凌上班自己踉踉跄跄去买了半斤皮皮虾,结果费尽力气煮好了,却手抖得剥都剥不开,扎的到处都是口子。那之后他就不再吃这些带壳的东西了,没想到现在老丁头倒是十指翻飞会剥壳伺候人了。
刘池有点酸,果然是小年轻更有魅力。
他说道:“丁主任不嫌这个东西剥了手上有味吗?”
丁凌把手上的虾肉放进对方的碟里,笑了笑。
“伺候你吃饭,是我的荣幸。”
他鼻梁上的眼镜滑了一点到鼻梁上,他手不干净,就干脆把脸往旁边人凑过去。
“帮我扶一下眼镜腿。”
“哦。”刘池听话给推了推,指腹无意间碰到丁凌的眼窝,竟然看到手指上沾上了一点粉膏。
他搓了搓手指,忍不住笑。
“丁主任你好臭美哦,居然还擦粉。”
真是臭屁老丁本丁!
又带金丝眼镜又擦粉底。
老牛啃嫩草,哼。
13
“晚安,早点休息。”
“嗯嗯,知道啦。”刘池摆摆手,“开车路上小心,到家给我打个电话。”
“好,你上楼吧。”
丁凌看着刘池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静静的等待他点亮了客厅的灯,些许亮光从窗户透出来,像是寒风中的暖炉照在丁凌身上一样热乎。
他这才发动了汽车,慢慢向自己住的地方驶去。
——————
明天还要上班,丁凌摘下了眼镜放在茶几上,拿起换洗的衣服进了浴室。
热水能带走一些疲惫,让他得到些许的放松。
他先用卸妆油洗了把脸,他并不太注重这些,也不懂什么乳化不乳化的,随意的洗掉了脸上的粉底。
被热气蒸腾得雾蒙蒙的浴室镜面上,显露出他青黑的眼眶来。
没有遮掩之后,他的气色着实不算好。
工作的劳累与自身的疲倦在长年累月中已经影响了他的容貌,如果不是遮瑕膏加上眼镜框架的掩盖,他这样一副脸色惨白眼眶发黑嘴唇带乌的模样,甚至不算一个正常人。
不过幸好,他最近不再想过去那样夜不成寐了,服药的剂量也在减少,明显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简单的洗漱完毕,拿出手机又点开了置顶的对话。
【今天吃了虾,还不错。】
没有人回复。
自从十年前的某一天起,这个账号就不再有人回复了。
不过丁凌本人并不在意,他已经习以为常,一脸平静的准备吹头发。
他的头发长得快,才理发没多久又长了两三公分。
他对着镜子用手呼噜着自己脑袋,手法粗鲁,没多一会儿又皱起眉。
丁凌暂时关掉吹风机,对着镜子摆弄了一下发顶,明显看到发根处又白了一片。他染发的速度没能比得上长发的速度,他啧了一声。
准备再买几盒染发膏备用。
他正拿起手机,小男朋友就发来了消息。
【到家了吗?早点休息晚安哦!今天的虾我超喜欢。】
刘池还给他发了猫咪比心表情包,一副卖萌撒娇的样子。
【你喜欢就好,我刚刚洗好澡……】刘池脸上终于又有了人气,【我早知道我会想你,可是没想到才刚刚分开,我就这么想你了。】
刘池被尬了一脸,赶紧转移话题。
【丁主任我看人家的微信名都是真名什么的,你为什么叫“夜雨寄北”啊?】
丁凌一愣,回复道。
【那我们一起改情侣名吧,我叫“爱你一生”,你叫“一生爱你”……】
那头半天没有消息,才看到刘池磕磕巴巴改口。
【“夜雨寄北”挺好的,就继续用这个吧!】好像是真被腻歪倒了,小男朋友说了三句晚安就赶忙下线了。
丁凌站着摇摇头,给自己准备好了明天的衣物,给手机充上电后,接了杯水躺上了床。
他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熟门熟路的就着温水吃了两片苯巴比妥,躺进被子里合上了眼。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只是他心中的那潭池水,早就枯涸了。
14
丁凌又做梦了。
他梦到很多年前的事情。
那是刘池还在的时候。
他还陪着对方天天住在病房里,过着过一天算一天的日子。
刘池的心态很好,成天还去护士长跟小姑娘们逗趣,反倒是他像一个疯癫的神经病,三天两头的找事。
每一次检查,指标都在往更差的方向发展,丁凌想不通,为什么这种病会落在刘池身上,为什么他自己就是医生,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一天天的衰弱。
他什么报告都看得懂,反而比什么都不懂更加痛苦。
“没事,这以后要是吃不下,我们可以造瘘,呼吸不了就上呼吸机。不要害怕,我陪着你……”丁凌坐在刘池的病床旁边,手里捏着他之前精心挑选的婚戒,想要套上对方的指节,他语气轻柔好像是在哄人,“咱们明天去登记,好不好?”
刘池的手臂摆了摆,他的四肢已经不太灵光了,但勉强还能动弹。
他一动,原本很贴合的戒指就从他如今萎缩到细瘦的手指上轻飘飘的滑落,重重的摔在地上。
“丁,你爱不爱我……”戒指落地的时候,刘池对着丁凌笑了笑,“爱我——就放我走吧。”
可是放走了一你,哪又还有人爱我呢。
15
刘池最近在找工作。
他不是个能闲得住的人,就连当初得了病,他也是直到后来实在没了办法才开始休养。现在阴差阳错又能蹦能跳,他已经无比感恩了,更加不想当一个闲人。
不过刘池的如今的履历真的太乏陈可善了,一个没人管教的野孩子,连个亲戚朋友都没有,念完强制的义务教育之后就再也没有拿起过书了。
这样一来,即使刘池当初是正规大学毕业也成了无用功了,没有证书,一切都是白费。
按照记忆里来说,刘池之前也不过是四处打零工,这里当当服务员,那里做做收银员,刘池思索再三,还是打算去学一门手艺。
omega的身体再怎么说也没有alpha抗造,思来想去,他去找了条路子学西点。
他性子好,很快就跟师傅打好了关系。
他师傅也是个omega,六七十岁了还在享受单身的潇洒,跟他很是谈得来。
“要不是我亲眼瞧着你入的门,都不敢信你入门这么快……怎么想的来学这个?”
刘池放下手里的烤盘,笑道。
“我不是跟师傅您有缘,才来学技术的嘛。”
他笑笑转移话题。
不愿意提他还想给某人补一个生日。
他前些日子才知道丁凌已经十年没过过生日了,他欠了丁凌十个生日。
他对不起人家。
再怎么,也该把蜡烛吹了再走啊。
16
人临终前会出现叹气样呼吸。
好像每一口气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丁凌知道,他面前的人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池宝……”他坐在病床边上,握着那双干枯冰凉暖不热的手,每说一句话,就好像刀子割下身上一块肉来,“你别睡,醒着啊,今天……我过生日,你再怎么……怎么也得给我点面子,对不对?”
刘池有一双有神的眼睛,可是眼睛的光已经散了,还蒙了一层灰败的雾,这场经年的战役已经耗尽了他的能量,曾经盈润的脸上只剩下枯瘦发黄的皮。
他张着嘴,后仰着脑袋发出呼啸一般的声音,监控仪器上显示的血压跟心跳也越来越慢。
“我买了蛋糕……你得陪我把蜡烛吹了,对吧。”
哪里有什么蛋糕,连丁凌自己都狼狈得像是流浪汉,自从上一次刘池呼吸暂停,他已经守了整整三天了,不吃不喝不睡觉的坐在这里三天了。
丁凌想起,主任之前告诉他,刘池随时都可能走。
那这个人外强中干这么胆小,他怎么可能不陪他最后一程呢。
他想起之前刘池偷偷录给他的那首蹩脚的歌。
也忍不住轻轻哼起来。
“暂别……今天的你,但求凭我……我爱火,活在我心内,分开,分开……”
分开也像同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