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
子午三人在华蓥山脉的深山中走着。
左手牵着汤宁,右手握着青木剑。
青色的剑鞘,青色的剑柄,苍白的手。
这把剑象征着的虽然是死亡,却已成了他的生命。
暮色正在降临,远远看过去,已可看见一个村子淡淡的轮廓。
他知道那是这大山中唯一比较大的一个村子。
他当然知道,这正是他在找的今晚歇脚的地方。
但他却不知道,这村子里是否也布满着死亡。
村子坐落在前方的山坳里,被大片竹林包围。
村子跟北方的村庄比起来不算大,也不富裕,但却也有二十几户人家。
在乌龙镇有无数个这样的村子,每一个都是这样子的:简陋的房子,密集的竹林,善良的人家,以及潮湿的泥巴路。唯一不同的是,这村子虽然还有人家,却没有人。
一个人都没有。
村子里所有房子的门窗,有的关着,有的打开着,却都已残破败坏,房房外面,都堆积着厚厚的灰尘落叶,屋角檐下,都结着个个蛛网。一条黑狗被脚步声惊起,却已失去了往日的机警和凶狠,喘息着,费力的爬起来,摇晃着走向前方,黑皮下根根肋骨高凸,奇瘦无比,看上去几乎已不像是一条狗。
饥饿本就可以改变一切。
难道它就是村子里唯一的活物?
子午的心冰冷,甚至比他握着的剑还冷。
他们就站在村子中最大的一座房屋前,这一切都是他亲眼看见的,但他却还是不能相信,不敢相信,也不忍相信!-
这地方究竟发生了甚麽灾祸?-
这灾祸是怎麽发生的?
里面的人都去了哪里?
有风吹过,大门前一块歪斜的木板牌匾被风吹得“吱嘎”的响,隐约还可分辨出上面写着的两个字是:《陈宅》
这本是村子里最体面的一块牌匾,现在也已残破干裂,就像是老人的牙齿一样。先前两个字是耀眼的朱红大字,但现在上面的朱红也已不见,字跟牌匾一个颜色。
可是这陈家本身的情况,却还比这块招牌更糟得多。
子午三人静静地站着,看着牌匾在风中摇晃。等风停下来的时候,他们就慢慢地走过去,推开了门,走进了这户人家,就像是走入了一座已被强盗打劫一空的寺庙。
子午以前到这里来过!
这户人家虽然赶不上城里那些大户人家,吃得也没有他们那么好,却绝不像糠,这地方当然更不会像寺庙。
就在一年多前,整整一年多前,这户人家里还是个热闹的地方。那些南来北往的客商,经过村子时,总会被大门上的牌匾吸引,进来拜见这户人家的主人。
几杯酒下肚,话就多了,家里当然就会变得热闹起来。热闹的地方,总是有人喜欢去的,所以这并不算太富裕的人家,通常都是高朋满坐,那位本来就很和气的陈老爷,当然也通常都是笑容满面的。
可是现在,笑容满面的陈老爷已不见了,干净的桌子上已堆满了灰尘,地上到处都是破碎的碗碟,扑鼻的酒香已被一种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代替。
堂前的欢声笑语,高谈阔论声;厨房的刀勺铲动,油锅爆响声,现在都已听不见。只有风吹破窗“吱嘎,吱嘎”的响,听来又偏偏像是地狱中的牛头马面迈步走在去锁人魂魄的路上。
天色已将近黑暗。
子午三人慢慢地走过来,走到右边的一排椅子前,用手将椅子上面的灰尘胡乱的扫一下,慢慢地坐下来。
一年多前他来的时候,就是坐在这地方。可是现在这地方已如破败的寺庙,已完全没有一点可以令人留恋之处。
他为甚麽还要带着汤宁跟屠兰二人坐下来?
是再往前走就找不到可以歇脚的人家了吗?
还是在怀念往事?
如果真是找不到可以歇脚的人家,这个地方当然是最理想的歇脚之地,然而,安全吗?
若是在怀念,一年前这地方究竟发生过什么足以让他怀念的事?
夜色终于笼罩大地。
没有灯,没有烛,没有火,只有黑暗。
他憎恶黑暗,只可惜黑暗也正如痛苦,都是无可避免的!
现在黑暗已来临,痛苦呢?他动也不动地坐在那,手还是紧紧的握着他的青木剑,也许你还能看见他苍白的手,却已看不见他的剑;他的剑已与黑暗溶为一体。
难道他的剑也像是黑暗的本身一样?难道他的剑挥出时,也是无法避免的?
他不说话。屠兰跟汤宁也不说话。这里变得死一般的安静。
死一般的黑暗静寂中,远处忽然随风传来了一阵悠扬的乐声。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这乐声听来,就像是从地狱传上来的哀乐。
可是他听见这乐声时,那双空虚的眼睛,却忽然现出种奇异的表情,无论那是甚麽样的表情,都绝不是欢愉的表情。
乐声渐近,随着乐声同时而来的,居然还有歌声:
“一条路幽幽通黄泉,一条河名忘川,流不尽凄凉哀怨,一座桥奈何孤影寒,孟婆汤难再换,来世与你缱绻······”
除了他们之外,难道还会有别人特地赶到这偏远的死村子来?
的确是有人来了,这歌声,就代表着来人是来杀他的。
他的眼睛已渐渐恢复冷漠,可是他握剑的手,却握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