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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心若稀珍一生惜(1 / 2)

一连教育了两个孩子,两个孩子的反应也都让人满意,太后宽心了不少,若两人真能言行如一,当是朝廷之福。她又润了几口茶,让宫女再添点香,才招简丹砂进来,一见面就让她抬起头来。

太后细细打量一番后道:“果然是有颠倒众生之姿。若再过两年,更是不得了。我听说邵儿送了你一个佛郎嵌的护甲套,可在你身边?”

简丹砂从怀里摸出护甲套,双手恭敬奉上。之前洛长行匆匆将她带离王府,她不及将护甲套留下,就收在了身边。若他们顺利上了船,简丹砂就会将护甲套交托给温清雅,让她交还给梁劭。

太后伸出自己的护甲套,与简丹砂的放在一起,挑起细细的凤眉:“这色泽这雕工,可不比我这个差哪。你可知这佛郎嵌有多珍贵?”她刻意顿了顿,见简丹砂面色不改,“这是大食国进贡到宫里的,统共才两个。一个在我这,一个给了皇后。你说这佛郎嵌的玩意多珍贵?没想到邵儿倒弄来了一个,还给了你。他的心意,你可懂?”

见简丹砂依然静静垂首,太后道:“想来你是早就懂了。只是当作不知罢了。”

简丹砂开口道:“民妇感念二皇子的垂青,但这份心意太深重太珍贵,民妇一介深闺愚妇,实在承受不起。”

“是承受不起,还是压根看不上?”

简丹砂思量了片刻,竟真的道:“两者皆有。承不起的是皇子的身份、皇子的权势,看不上的是帝王家的妃嫔成群、三心二意。”

“你倒还真敢说。”

“太后目光如炬,世事洞明。太后既然相问,民妇便坦然直言,不敢有半分欺瞒。”

“又要一心一意,又要不得三妻四妾,这对女人而言,可比那富贵荣华的财富,高高在上的权位都难得多了。这宫里所有的妃嫔女眷,都不比你的心气高。”

“若换在一年前,民妇非但不敢这样妄言,连想也不敢想。家母自小就告诫民妇,不得妄言,不得妄行,最要不得的是妄情。民妇自小就谨记在心,对未来不敢有任何奢望,以至于后来听旁人夸赞十分不敢自诩一分,珍宝在手不敢窥探一眼,递人鲜花不敢手留余香,错失了许多不该错失的。”

“哦?这是你娘说的?你娘现下如何?”

“启禀太后,家母早丧。”简丹砂有些意外太后会问起她的母亲。

“听闻你因为你娘,在简家过得并不如意。”

“谢太后关心。民妇少时是吃了许多苦头,但并非家母的缘故。”简丹砂垂下头,掩住眉眼间的不快。

不料听到太后的一声轻嗤,用不容置疑的声音说:“你娘眼界高心气高,却抵不住给简家当下人的命运,虽是恨着你爹,却无力抵抗,只好连你也一同恨上。教你的那番话,根本是在害你。她自己不好过,也绝不让你们父女和睦。这算是她自己的报应了。”

简丹砂抬起头来,也不惧太后的威仪,朗声说:“请恕民妇冒犯。但民妇不得不为我娘说一句公道话,太后不曾见过我娘,不了解她的为人,不该这般轻言妄断,尤其是在她的女儿面前。”

“谁说我不曾见过了?”

简丹砂一怔。

太后却勾挑起嘴角,收敛了刚才的咄咄逼人:“好啦。我不过是想试试你罢了,果然是个硬脾气。在我面前都敢如此放肆,何况其他人了。你娘说的不可‘妄言’,你半点没做到。”

简丹砂也自觉失礼,向太后叩头致歉。

“民妇的脾气也是最近才被养大的,并非是我娘教而不善。冒犯之处还请太后宽恕。”

“是么?刚才是我打断了你,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下去。”

简丹砂思量片刻,问道:“太后可听过梅尧臣的《初见杏花》?”

太后吟道:“不待春风遍,烟林独早开。浅红欺醉粉,肯信有江梅。”

“太后博学,正是此诗。民妇生于三月杏花开的时候,‘丹砂’之名就是取义杏花。可是民妇不喜杏花,杏花二月红三月白,与梅花前后不差一月,外形也极为相似,却不若梅花高洁,也不若梅花傲骨。可是后来有人借梅尧臣的诗告诉民妇,‘向来只说杏像梅,哪有人言梅似杏’,是因为杏花似得了梅之容,梅花却仿不得了杏之韵。这样一看,孰高孰低?若一定要以花喻人,梅花出身本就好,高洁终身也令人称许,杏花却是历经风雨,脱胎换骨,褪去世间种种浮华,岂非更难能可贵?”简丹砂说着说着,由皇宫飞回了江南,回到了数年前的那个午后斜阳,那间小小的书房里。

太后咀嚼着简丹砂的这番话,脸上现出笑意:“说得好,说得真好。这话,是谁说的?”

“是民妇的夫君。”

“果然是他。”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民妇开始存了小小的希冀,就像是他在民妇心里种了一粒种子,他亲自浇灌,一天天、一月月,终于让种子破土发芽,开花结果。只要这朵花在民妇心中一天,民妇就敢想别的女人不敢想的、敢求别的女人不敢求的。”

“只有他能为你做到。”

“是,只有他能。只要是他,民妇便不自觉地想妄,敢妄,也能妄。”简丹砂脸上绽出微笑。

“我懂了。你懂了没?”

简丹砂正自奇怪,循着太后的视线望去,只见梁劭挑开帐子,走了出来。

两人目光相视,都恍若隔世。

太后看向简丹砂:“他始终是我最疼爱的一个孙子,如今他落到这个地步,我总要了他一个心愿。”

梁劭缓缓走近她,将简丹砂拉起来:“愿不愿意同我在宫内走走?”他又补充一句,“这里是皇宫,我不会拿你怎么样的。”转身走向后花园。

简丹砂还呆望着梁劭的背影没有动,太后适时拍拍简丹砂的手,将护甲套重新放回她的手里:“去吧,这该是你们最后一面了。”

简丹砂心弦一动,提起裙摆快步跟了上去。

梁劭站在桥上,一手负在腰后,一手摩挲着垂下的环佩,蓝袍广袖,长身玉立。历经这般风波,也未折损他半分贵气。

简丹砂默默走到他身旁,在隔着三尺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初听我获罪下狱,你可觉得畅快?”

简丹砂迟疑着没有回答。

“那就是有了?”

“我并不恨你,何来快意?”

梁劭这才转过身:“不恨?”

“有过怨怼,有过畏惧,也有过厌恶,但那都不是恨,即便把所有的都累加起来,也不及个‘恨’。”

“我在你心里原来这般没有分量。”梁劭自嘲地低哼一声。这个答案比起“恨”来,反更让梁劭不满意。

到底还是放不下啊!

“刚刚你在太后那的话我都听到了,原来我这个身份才是最大的阻碍。若我不是王爷、不是皇子,独独对梁劭这个人,你可会愿‘妄’一回。”

“也许并不全是因为你的身份与地位,一开始便错了。我们的相识是从一场戏开始,这基石便是虚假的,在上面建什么样的高楼都是虚无的,怎敢谈一个‘妄’字?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你演得太好,演得真假难辨。在王府里我对着你演戏时常常想,如果我是你的敌人,一定不寒而栗,因为根本看不清哪个是真正的你。”

“你却不曾想过,那些里面有的是演戏,有的却不是。”梁劭的眼神定定落在简丹砂的眸心。

“我一介庸人,何来慧眼?何况——”简丹砂垂下眼帘,“我说过,在你身上,我不敢‘妄’。”

“呵,果然是我自作孽。所以,最倒霉的不是我的敌人,而是我自己,连我身边的人,都看不清哪个才是我,如何能亲如何能信,又如何能依赖?”

“以二皇子的睿智,原该就明白这个道理。”

“是,很久前就明白了。”

“既然知道,又何必如此。”

梁邵还能笑得出,他抬头望天:“我若不唱戏,就只有看着别人唱,跟着别人唱。别人兴许愿意,可是我梁邵办不到。那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这问题似乎又兜回了原点,若梁劭不生于帝王家,何曾需要演得如此辛苦。若没有温清雅、没有一府的姬妾,没有基于演戏与交易的相遇和缘起,她会不会爱上梁劭,纯粹地爱梁劭本身?

简丹砂没有往下想。怎么可能会有答案呢,没有什么如果与假设。梁劭便是梁劭,简丹砂便是简丹砂。

她摊开掌心,将护甲套递还给梁劭。

“留着吧,我梁劭给出的东西,从没有要收回的。”给了便是给了,一如付出的情,相与的爱,也是断不会收回的。

“这护甲套背后的意味你我都懂。二皇子既不能收回,我也不能收下。”

“哼,那还留着作甚!”梁劭拿起护甲套,抛向湖里。

化作一道蓝光闪过,笃的一声,在湖水上打了个响溅起几滴水花,便消失不见。

那珍贵的、稀世罕有的、錾胎饰纹的佛郎嵌护甲套。而比护甲套更珍贵、更稀有的是一个皇子骄傲的爱意。

简丹砂眉心一拧,叹道:“这又是何必。”

梁劭负手转过身:“你莫不是要我留下来睹物思人,一辈子都忘不了你么?”他说得轻佻,轩眉而笑,那满眼的不在乎映得他双眼生辉,金冠上的蛟龙在他头顶怒目张扬,蓝靛长袍上的金色蟒纹从袍底盘踞相交,扶摇而上,又回到了简丹砂初时所见的那个永嘉王,傲而不狂,满身的风流华贵,负手站在那里便是王者。

简丹砂一时有些失神,轻轻落下一声:“真好。”

梁劭的瞳孔一缩,猛地扣住简丹砂的手。简丹砂恍过神来,不意与梁劭目光相碰。

“草民陆子修见过二皇子。”

陆子修青衫微躬后直起身,沐着淡金色的阳光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梁劭松开了手。初时他看不清陆子修的表情,直到陆子修从耀眼的阳光下走到暗处,梁劭才看清他,面上虽平淡如水,眼角眉梢也未见笑意,可是他微扬着下巴,这样从从容容地走近,风吹起他的每一根头发,拂出的每一缕布纹,都是张扬的姿态。

这是陆子修与梁劭第二次面对着面。当日陆子修被截断婚礼,不敢置一词,而梁劭在他的喜堂上耀武扬威,占尽上风。

如今到了皇宫里,梁劭虽耍不了威风,仍是高高在上的。陆子修虽然身份低微,在皇宫里更是要恭顺小心,此刻的脚步与姿态却不再有分毫的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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