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子一顿，周信从锅中抬起视线，落在夏蓁蓁的笑眼上。夏蓁蓁笑容灿烂，周信握着筷子的手渐渐收紧。
“行吗？”夏蓁蓁追问了一句。
热气腾腾的火锅不停地冒着泡，夏蓁蓁的脸在雾气中有些看不清，笑容却能够奇异地穿过蒸汽让他清清楚楚地看见。
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周信放下筷子：“你先说来我听听，然后我再考虑。”美人计实在是太奸诈了。
“我想要个小团队，人不用多，五个人就行，然后给我半年的时间，让我把《仗剑江湖》做出来。”夏蓁蓁开口。
“不行。”周信立刻垂下视线，“这个项目已经在总裁那儿通过了，现在各大门户网站的广告我们也打出来了，你还有一个月时间，必须上市。”
“你明知道就算一个月后游戏上市了也不会是我满意的作品，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赶？”夏蓁蓁眉心皱起。
“这事已经没商量了，我相信也有好多人都跟你说过了，研发部的那个雏形游戏我已经看过了，我觉得可以……”
“可以？只是可以？”夏蓁蓁打断了周信的话，“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不做到令自己满意的程度你可以不吃不喝不休息地赶工，怎么现在区区一个可以就行了？”
提到过去，一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周信做了个深呼吸：“蓁蓁，如果你确实想好好做这个游戏，那么等它上市之后我给你重新组个团队你重新做，做什么都行，我也给你时间，但是《仗剑江湖》，只能这样了，你可以把它当成一个试验品，等市场验收结束，还能给你提供下一个游戏的参考数据。”
“啪！”筷子被愤怒的夏蓁蓁用力拍在桌子上：“这是我的设计，你凭什么让它变成试验品！”
已经习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份的周信立刻被夏蓁蓁的态度激怒：“我凭什么？就凭现在我是你的上司，我说什么你就应该听！夏蓁蓁，我以前就说过你，你最不招人喜欢的一点就是从来都不会听我的话，我什么时候坑过你？自从你到了腾飞电子，我能替你铺的路我都铺好了，你只要做你的设计开发就行，剩下的我从没让你操过心。可是你呢？怎么回报我的？在我最能出成绩的时候不帮忙就算了，还一直在拖我后腿！你就不能听话一点安安静静地在我身边当个花瓶吗？”
幸好已是深夜，店里除了他们两个没别的客人，但是听着周信暴躁的语气，一直在后厨忙忙碌碌的老板老板娘都没忍住探出头来看热闹。
大厅安静得只有电视机里综艺节目的声音。
慢慢地，夏蓁蓁的脸上没有了刚刚的愤怒，恢复了一脸平静，甚至还带着这几年一直挂在脸上的三分笑意。而在她带着这个表情的时候，就已经是身披战甲、刀枪不入的状态了。
周信一瞬间就后悔了。
然而那点自尊心把他的嘴封得死死的，一句服软的话都说不出来。
两个人安静地对视了一会儿，夏蓁蓁先打破了安静：“你还想吃吗？”
周信摇摇头：“不吃了。”
“好的。”在桌子上放了两百块，夏蓁蓁先站起身，“那走吧。”
周信沉默地跟在夏蓁蓁身后。
好在，夏蓁蓁并没有拒绝他送她回到住处。
看着面前的老式小区，周信微微皱眉：“我在公司附近有套小公寓还空着，不然你去那儿住吧。”
夏蓁蓁打开了车门：“不用，这里挺好的，生活节奏慢，正适合我这种待业青年。”
“待业？”周信眉心并没松开，“这是什么意思？”
“哦，对了，忘了给你了。”夏蓁蓁顺手从包包里拿出一封薄薄的辞职信，从车窗处丢了进去，微笑着对周信开口，“我要辞职。”
虽然她辞职了，但是《仗剑江湖》还是在一个月后正常上市了，工作人员的名单上并没有她，仿佛这个游戏跟她这个策划者一点关系都没有。
辞职后的日子并不好过，已经退休的夏爸爸和夏妈妈怕女儿丢了工作心情不好，特意从老家赶了过来想陪她。而夏蓁蓁也是生平第一次在自己家中过出了“寄人篱下”的感觉。虽然老妈的唠叨语法和老爸的手艺跟过去二十几年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她总觉得自己好歹已经是社会人，坐吃山空是不对的，所以晚饭一过，她就借口困了，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
习惯性地打开电脑，点开文件夹，夏蓁蓁却苦笑了一下，换作五年前，明明自己是先打开游戏的，现在却习惯性地打开了《初心江湖》的游戏项目，想进入加班状态了。
《初心江湖》是在知道《仗剑江湖》有可能不会按她设想那样制作后她自己做的，就想着无论多久一定要做出来。
闲着也是闲着，夏蓁蓁一边给自己打着鸡汤一边伸手去包里摸U盘，她一般都习惯性地把当天的项目文件打个包备份的，伸手到一半又猛地愣住——辞职时为了耍帅直接把辞职信给了周信，之后也没去公司，桌上哪些花花草草也就罢了，可《初心江湖》的U盘还插在公司电脑上呢！可是都这么久了，鬼知道还能不能拿回来，这个项目可是自己最近的心血，从策划到设计再到研发都是自己辛辛苦苦撑下来的，说是儿子都不为过……
想到这里，夏蓁蓁不禁呸呸呸了几声：“能，为什么不能！儿子啊儿子，妈妈明天打破天花板也要把你接回家！”
事实证明决心虽然很强硬，事实其实更强硬，夏蓁蓁已经在脑中计划了一万种和法务部那个有点小络腮胡子的很难搞的部长交涉的方式，但是实际上连腾飞的前台她都没有越过去。那个这周新来的前台轻车熟路地把她挡在了接待室，她又苦等了一个半小时，才跑过来一个自己之前没见过的中年女强人，一看就不好惹的那种。对方一边抬腕看手表，一边把手里一份装订起来的文件“啪”地扔在了她的面前。
“在公司任职期间所有产出品的知识产权归公司所有。《初心江湖》的游戏项目不是你个人的，这些文件自己拿去慢慢看吧！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说完女强人连坐都没坐下，转身就走了。
夏蓁蓁在那一刻竟然有点恍惚，她虽然没学过法律，但是她从这些人的不屑一顾中已经看到了一个自己最不愿意的答案。以前总有人说什么现实啊险恶啊，她总觉得那些事情都是可以克服的，今天发生的事情却让她感觉有些无奈。
有人敲门，夏蓁蓁回头看到前台职业的假笑：“小姐您的会客时间已经过了，我们有其他的重要客人要使用这间会客室，很不好意思，请您先离开可以吗？”
夏蓁蓁走出腾飞电子的大门，站在电梯前死死地盯着墙上的logo，虽然眼圈已经很酸了，但是她在拼命地控制自己：哪怕天塌下来，我也不能在这种地方真的哭出来。
手机响了，是周信。夏蓁蓁微微闭上眼睛，捏了捏眉心接起了电话。
“听说你今天来公司想拿回你写的游戏？”周信开门见山。
“嗯。”夏蓁蓁想了想，没说别的。
“哈！蓁蓁，你稍微动动脑子也应该知道公司根本可能这么轻易地把代码交给你，而且……”周信顿了一下，“你既然决定来，为什么不先找我？难道在你心目中，我连一个求助的朋友也不算吗？”
夏蓁蓁没有说话，她什么也不想说，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什么比追求得不到的东西更痛苦的事情，那就是被完全不理解你的人教育。
“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说完，夏蓁蓁挂断了电话。
很快，手机又响了起来，夏蓁蓁一瞬间觉得烦躁值直接飙到头顶：“我不要了还不行？非要缠着我？”
“嗯？蓁蓁是我，你怎么了？”南乐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了过来。
“哦，对不起，我以为是别人。”揉着自己酸胀的太阳穴，夏蓁蓁感觉很疲倦。
“你怎么了？听着不太对，哭了吗？”南乐小心翼翼地开口。
听到好友安慰的话语，夏蓁蓁觉得眼睛更酸了，自控不能地把刚刚的遭遇说了一通。
“这个问题嘛，有很多种处理的方法。”手机里的南乐听不出一丝的关切或者焦虑，反而有一些若有若无的幸灾乐祸。
夏蓁蓁却猛地振奋起来，南乐这个家伙特别情绪化，如果她表现得特别正经，往往是大事不妙，现在这一副看笑话的态度，摆明了是有办法。
半个小时之后，她们俩已经在洛克西餐厅碰面了，夏蓁蓁淡定地翻着自己的钱包：“你千万别挑贵的吃，我现在这点家底不一定能保证我们顺利走出餐厅大门。”
吃饭期间南乐一直不停地在讲自己上个月在巴黎画展的见闻，一句也没提拿回游戏的事情。夏蓁蓁这会儿也觉得缓过来不少，就干脆托着下巴听南乐说话，也不追问。终于，南乐在吃完甜点之后低头翻包，然后举起一张蓝色的名片，问道：“听说过天平律师事务所吗？”
夏蓁蓁摇摇头。
“天平律师事务所呢，是咱们这边最大的律师顾问团，这几年越做越大，他们喜欢鼓励那些有能力又愿意创业的律师独立出来，成为联合合伙人。”说着南乐晃了晃手中的名片，“而这些联合合伙人中，有一家名叫云天律师事务所，是这些合伙人中最擅长企业诉讼和知识产权诉讼的，想当年我爸的公司就是靠他们……”
夏蓁蓁连忙摆手打断了她的话：“请律师的话，这个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可是现阶段我哪里请得起人家这么出名的团队……”
南乐神秘地一笑：“这个你还真的请得动，云天的当家律师可不简单啊，是整个天平最年轻，却风头最劲的合伙人……”
看着南乐的表情，夏蓁蓁隐隐有几分不祥的预感。
云天律师事务所并不大，在一段郁郁葱葱的小路尽头，被爬山虎围得严严实实的二层小洋楼里，门口竖着一块看着就很有年头的木板，木板上是草书版的“云天事务所”。
相比于像进自家大门一样随意的南乐，夏蓁蓁显得十分谨慎。
门口是两个前台，抬起头看到南乐之后，表情皆是一僵，赶紧赔笑开口：“老板娘。”
嗯？老板娘？
夏蓁蓁立刻满脑子问号地向四周看了一圈——这是樊鸣的律师事务所？他一个学土木工程的开律师事务所？
没准人家很有钱搞投资呢？当个挂牌老板也不是不可能。
南乐敷衍地点点头：“嗯嗯，你们老板在楼上吧，办公室有人吗？”
“没有。”
“走，蓁蓁我们上去。”
一想到是樊鸣的律师事务所，夏蓁蓁就放松了很多，跟着南乐走了上去，看着南乐连门都没敲就去推门，夏蓁蓁忍不住开口：“我以为樊鸣现在在搞城市建设之类的，没想到竟然开了律师……”
“事务所”三个字还没说出来，门已经推开了，里面靠窗站着一个喝着咖啡的男人，听到开门声立刻回了头。
夏蓁蓁被自己口中的口水呛到，情不自禁地捂住自己的嘴咳嗽了起来。
南乐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去拍夏蓁蓁的后背：“没事吧蓁蓁，怎么突然咳嗽了？”
她很想说自己没事，但是咳得停不下来，只能不停地挥手示意她没事。
一双修长的手递过来一只瓷白的杯子：“喝点水吧。”
这个在异国他乡无数次出现在她梦境的声音突然出现，让她没出息地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是陆唯。
一瞬间她咳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