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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旧账(1 / 2)

宁宥下班前接到儿子的电话,儿子在电话里吞吞吐吐:“妈,我被老师关了,你得来救我。”

“哪个老师?什么事?”

“体育老师,打架。”

“你挨打了吗?”

“这怎么可能?”

“好。见面再……”

“妈,体育老师很凶的。”

宁宥一笑。她有办法。

宁宥还是第一次到体育老师的办公室接儿子。一进去,她便见到宽大的体育教研室里,有膘肥体壮的体育老师在,也有其他家长在,还有郝聿怀与另两个孩子分居教研室的三个角落面壁。看清情形,宁宥才微微低下头,裱糊上她的招牌微笑进门。那个膘肥体壮的体育老师一下子便没了脾气。

“下午是篮球队第一次集训。事情起因是张同学因为抢球失利,骂郝同学是小贪污犯。郝同学辩论过程中,讽刺张同学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李同学不甘心老友张同学在争辩中落入下风,过来先动手打郝同学。三个人打成一团,被我扯开。现在是谁都不肯道歉,需要你们家长做思想工作。”

宁宥满脸惊诧与担忧,但只问一句:“两个打一个?”她还将无辜的脸转向另两位家长。

体育老师尴尬地道:“两个被他打得很惨。郝同学是不是练过?”

宁宥没回答体育老师,但对两个家长叹道:“养儿子头痛闯祸,养女儿头痛被欺负。”她不管两个家长说什么,款款起身,走到儿子身边,附耳轻道:“赢了哈?”

“哼哼。”

“既然是赢家,就大方点儿呗,发起并组织个道歉会吧,早点儿完事,咱们可以回家吃饭。”

“嗯,只有这样了!”郝聿怀一点就通,无视体育老师的面壁要求,主动走过去,像个大人一样地与李同学握手,发起并组织道歉。

既然如此,家长们也无话可说,体育老师就把大家放了。

但郝聿怀上车后蔫蔫儿的,而且是钻在后座,不肯坐到前面来。宁宥惊险地倒出车子,走上直路,才敢说话。

“灰灰啊,篮球队的同学还是第一次接触,不像你们同班同学,了解你的品性,他们胡说八道难免。”

“我揍回来了,没什么好说的了。”

“那怎么还士气低落?妈妈都感觉得到你身边大气压是负压呢。你怎么一个打俩的?”

“没劲。”

“怎么了?打这种架,没什么可批评的,妈妈360度无死角支持你。我们刚才主动道歉,仅仅因为我们需要拿出赢家的姿态,我又不怪你。”

“不是。”

“那是什么?回答问题出错,气撒到篮球上了?”宁宥基本上不会给儿子将不快闷在肚子里的机会。

“不是啦。”郝聿怀又是闷了会儿,才勉强道,“今天捐款帮助高年级的白血病同学,我放弃经手,让生活委员保管钱。”

“主动还是被动?”

“主动。”

宁宥一时也郁闷了。只一天时间,先是主动放弃接触钱,以反常的低姿态表示他清廉的态度;然后被骂小贪污犯,以致拔拳相向,第一次被老师喊家长,这还能是为什么。儿子这么小的年纪,却得为郝青林的犯罪付出代价。而偏巧,宁宥深知那种代价的滋味。宁宥心里气得发狂,可后面坐着儿子,她不能表示什么,只能与儿子一起静默。

宁蕙儿到女儿家住了才两天便待不住了,因为这两天里,她打电话回家,发现儿子并未搬去住公寓。她担心简家的人找上来,儿子是首当其冲。她宁可自己回去挡在儿子面前,起码她整天闲着,容易发现动向,早发现早拉警报。而且她看到女儿最近心理负担重,整夜整夜睡眠不良,她不敢将家里的事再端出来压女儿身上,她只能一个人担惊受怕着。无人分享的滋味也不好受,她决定回家。

令宁蕙儿惊讶的是,周末晚上,家里的灯亮着,儿子竟然没出去。她手脚轻,自己开门进门,放下行李,到儿子房间,见儿子戴着耳机一边听歌,一边在电脑上快进看什么录像。宁蕙儿忍不住问:“这是什么?”见儿子没反应,便将他耳机摘掉。

宁恕吓得跳起来,拍着胸口道:“妈,你、你、你……你怎么回来了?”

“不放心你。这是什么?”

“公司仓库区的监控录像,我看看平常管理有没有什么异常,人有没有偷懒。晚饭吃了没?你坐着,我给你做。”

“这么用功,好,好。你忙,我煮个鸡蛋面吃,你煮不来,鸡蛋要煮得稍微溏心才好吃。要不要多煮一个鸡蛋给你?”

“两个!姐姐那儿好吗?”

宁蕙儿回到家心里就踏实了,仿佛外面再风大雨大,家也能挡住一切。她一边笑嘻嘻地去厨房,一边唠叨宁宥家的事:“你姐反正一向外柔内刚,心里明镜似的,我开解也没用,帮忙又帮不上,反而给她添累赘,还是回来。她明天要见律师。听说律师已经跟郝青林见过面,跟她传达郝青林的想法。”

“姐姐早就该离婚了,那种人渣!我这几天每天都跟姐说一次,无论她做什么决定,我都无条件支持,唯独不帮她救郝青林。”

“你不知道灰灰那孩子多精怪,比你小时候多长几个心窍呢,难糊弄。你姐得顾忌灰灰的想法。做妈了不一样,孩子放第一位。我开脱排啦,等会儿再讲。”

宁恕正好退出这一天的记录,在小本子上记录一笔。从他装监控起这半个月内,宏图公司的仓库竟然没有一次进货,只有一次出货。因此,宏图公司的仓库卷帘门也几乎没怎么开启过,每天也就是仓库管理员进出一下。宁恕看着记录表轻蔑地笑。简宏图那种人管的公司理该如此。不过也难说,有些人开张吃三年,或许简宏图就是那样的天才。天才?宁恕忍不住再笑。

不料,宁蕙儿才刚煮好鸡蛋面,一个同行的来电将宁恕叫了出去。宁蕙儿无限遗憾,可不能不放。

宁恕在茶馆找到朋友,银河地产老总的女婿,一眼也看到阿才哥。阿才哥对宁恕很客气,起身结结实实地与他握了个手,拉到身边坐下。

朋友对宁恕道:“上次你提起新力集团那块地皮后,我们考察了一下,觉得有意思,想跟新力集团谈谈。可前一天还谈得好好的,第二天那张总就变卦,说不能卖了。偏偏,我老丈人不肯放了。我今天只好再去,正好遇到阿才哥也去,聊起来,你们竟然认识。宁总,你上回说你认识新力高层,你说为什么新力资金紧张得都要问阿才哥借钱了,却不肯卖解放路那块地呢?”

宁恕想了想,道:“据我所知,新力集团前身是建在解放路那地块上的工厂。工厂原厂长出事的时候儿子还小,就招了上门女婿张总替他管厂,管着管着,厂子就到了张总夫妻手里了。现在的问题是,原厂长的儿子也都长大了,而且本事不小。我看张总的出尔反尔,可能跟家庭内部一些纠纷有关,具体我也说不上来。”

对此,同为女婿的银河地产老总的女婿倒是深有感触,一下子可以联想到许多:“果然要问知情人。要是这样,宁总,你有办法吗?”

“这个……上回我跟你介绍的就是张总的小舅子,要我找机会问问他的意思吗?”

“有说张总的老婆跟他各过各的,会不会我们得与两口子分别协商?”

“可能还得再拉上两个小舅子,你没见过的那个小舅子能量不小。”

银河地产老总的女婿很是感慨,他在银河地产也是颇受老婆家三姑六婆的牵制,深知其中关系之复杂。

三个人又聊了会儿,等分手的时候,阿才哥冲宁恕使了个眼色。宁恕会意,开车在别处转一圈又回,果然见阿才哥在树荫下等他。阿才哥利索地上了宁恕的车,开门见山就问:“解放路那块地,就这么神?”

“是啊。香港那个李嘉诚说过,做房地产就是地段、地段、地段,那块地的地段无与伦比。怎么,阿才哥也打算进军房地产?”

阿才哥摇头,却呵呵笑起来:“我如果拿到地,够在你们这些房产商中间开个拍卖会了吧?”

宁恕心中一动,连忙道:“我们公司只让我做住宅,那块地对我没用。但我可以为阿才哥报价什么的提供最专业的参考。只是……新力张总的小舅子之一是田总的好朋友、好同学,我怀疑张总忽然不卖那地,与田总好朋友的阻止有关,那个……”

“我有数。我们做事,不能让小田为难,还是不告诉小田的好。宁总,以后我们是兄弟,你如果有新力的消息,半夜三更也尽管给我电话。”

“阿才哥的事就是我宁恕的事。”

两人再次紧紧握手。

宁恕瞧着阿才哥离去。做这种生意的人,路数大多有些野,以往宁恕是不愿跟这种人称兄道弟的。但这种野路子的人,正适合送到张立新身边去。他什么手段都要努力一下,借力打力也是力,谁知道哪一把努力就见效了呢。

简宏成仔仔细细地阅读来自外包调查公司的一份报告。该报告调查的是他老家的市场,报告打开,全是各种各样的数据。而简敏敏就坐在宽大办公室的宽大沙发里,舒服得想睡着。偶尔简宏成会跟简敏敏说一句诸如“知道我们老家年薪十万元以上的个人有多少吗”,简敏敏便眼睛一翻,不理。

简宏成看完,将台灯推开一点儿,免得他的脸全暴露在台灯光里:“这份调查报告是我春节后让做的,从报告提供的数据看,我们市的经济水准还不适合开比特屋。但既然是我老家,破例一下也可,回头需要走个程序。你看了各方面文件之后,有什么想法?”

“你是不是想骗光我所有钱?”

简宏成一愣,不禁笑道:“好主意!”他拿起一沓资料下面压的一只封口严实的信封,想打开,又不禁皱眉放下,手掌压在信封上,像是试图捂住什么。

简敏敏也看到了:“信封里是什么?顺便调查我的银行存款?”

“你的资信得等你签意向之后,与其他竞争者一起交给调查公司。这信封里是我前几天口头让调查公司帮我做的私活儿——调查崔家母子。你查了崔家没有?”

“没查。我不担心他们。”

“如果崔家的孩子正好在税务机构上班呢?到这年纪,也该当上处级干部了。”简宏成拿起刀子,慢慢将信封割开,两只眼睛却斜睨着简敏敏,“随便怎么你一下,就够你喝一壶的。”他抽出里面的信纸,却不急着看。

简敏敏嗤的一声:“那种人家的孩子,贼眉鼠眼的,考得上公务员?”

简宏成使劲“哈”的一声笑,将信纸又装回信封:“我最担心的事,被你一说显得很荒唐,我还看什么看。晚了,我让司机送你去宾馆吧。我的态度就这样,你需要跟其他竞争者一起走一下程序,但你可以有些特殊待遇,我投关键一票时会倾向于你。但是不是加盟,由你自己决定,我不勉强。”

“那么高的加盟费,值得你摆出大排场来行骗。我先观察了再说。顺便,你把信看了,到底说什么。”

简宏成先打电话让司机将车开到门口,然后才再度抽出信纸,抖开来看:“一儿一女是不是?”

“是啊,跟你差不多年纪。”

“哦,女儿在上海工作,儿子在北京工作,都在企业,还真不是公务员,让你说中了。”简宏成漫不经心地看几眼,一点都不愿意看第二张信纸的样子,也懒得将信纸塞进信封,抓成一团递给简敏敏。可简敏敏窝在沙发里懒得起身接。于是,简宏成将一团纸随随便便丢入抽屉:“好了,车子在下面等你,你回吧,不送。”他挪回台灯,拿起第二包资料开始拆看。

“还蛮用功。”简敏敏也不拿那两位在企业工作的崔家子女当回事,但她得再看一眼这个办公室,老二才是她最大的对手之一。凭她的眼光,这个办公室不像是临时搭建的骗子舞台。若真不是骗她……可老二能对她如此好心?十年前,老二可是差点被她搞进监狱,他能不记恨?简敏敏默默看了会儿眉头深锁、专心工作的老二,意犹未尽地走了。

简敏敏一走,简宏成立刻跳起来反锁了门。回到桌边,没等坐下,第一件事便是拿出抽屉里的信。信纸上,白纸黑字,打印出来的字清清楚楚,女儿正是宁宥,原名崔启真。他的第六感虽然迟到,却正确。而毫无疑问,他一直觉得眼神不对劲,仿佛心里藏满秘密的宁恕,正是崔家的小儿子。

一个宁宥,一个宁恕?简宏成看着这两个充满特殊意味的名字,心里虽然很清楚,他应该好好推测一下崔家那个老婆为孩子改名时候的心理,可他的心静不下来。他很想找个人说说这件事,尤其是确认真相之后,他需要回顾过往的点点滴滴,需要找个同样也认识宁宥的人帮忙回顾。他需要确认自己心中那段感情的着落。可他打开手机通讯录,却迟迟不敢下手。这事儿,告诉谁都不行,连告诉宁宥他已知情都不行。简宏成的眉头越锁越紧。

甚至,他连多纠结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门外忽然又踢又拍,好生热闹。简宏成只得将信封往桌子里一塞,皱着眉头走去开门,对门外的简敏敏道:“落下什么了?这么激动。”

“宾馆门卡掉了,一定在你屋里。你干吗关门啊?你不是有助理管着门吗?鬼鬼祟祟。”简敏敏似乎是被助理的阻拦惹毛了,边数落边气冲冲地拨开简宏成,冲进办公室。

简宏成只得打发助理做事,他会对付老姐。可回头,却见简敏敏直冲办公桌。他立刻想到要坏事,可想不到的是简敏敏走到桌边一个冷笑,一掌压在简宏成掏出的第二包资料上:“你怎么解释,老二?不是说很用功加班看资料吗?我走出去到杀个回马枪,这么长时间,你看了几页?为什么这些资料还在老地方?怎么解释?骗术很高明啊。”

简宏成见大姐的关注点并非抽屉里的信,不由得松了口气。可他心里正烦,懒得回应责问,而是将门拉得更开,道:“行,姜还是老的辣。”

“我没那么容易打发。还我差旅费,还有这几天的误工损失。”

简宏成只得对助理道:“让保安来,把她架出去。”

简敏敏大笑:“恼羞成怒了?老弟,骗术太差,还得好好修炼啊。”然后她扬长而去,整个楼层都是她豪迈而得意的笑声。

男助理连忙乖巧地道:“跟我表姐一样,一句‘我看着你光屁股长大,这辈子都没法拿你当正经成年人’,就把我彻底否了。”

“她不明白她失去的是个多好的转型机会。人在重大选择面前总是慌不择路。”简宏成叹了声气,可他更多的是为宁宥的真实身份而叹气。经简敏敏这一闹,他倒是回过神来,着手处理最要紧的事。他得通知简宏图彻底隔绝宁恕,他现在有点看出宁恕对简家不怀好意。

不料,简宏图接到电话便兴奋地抢着道:“哥,正要报告你一个好消息,我好朋友帮我去找张立新了,看起来张立新跟大姐说的不是胡话,他账面上的现金是真没了,必须借钱。而且他已经开始掏自己腰包给公司买原料,要不然公司没法开工……”

简宏成听得头晕,这事儿太故事化,他不得不打断:“你慢慢说,从头开始说,先告诉我你朋友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张立新待见他。”

“他爸的担保公司在我们这儿吧,只要是懂点儿银行的都知道啊。他拿出名片去,谁都认啊。”

“他既然这么能,你请他办点儿事之后,是不是现在一起吃饭庆祝一下?”

“哈哈,那肯定的,朋友要有来有往嘛。”但简宏图忽然意识到哥哥的话里有点儿不对劲,他立马心虚地问,“哥,是不是我又做错了?”

“不知道。我只知道田景野前一天去找张立新,张立新后一天就把田景野的履历摸清楚,直接摸到田景野家门口,还摸出我与田景野的同学关系。张立新一向谨慎,尤其在借钱这等大事上,你能担保他没叫个人后面跟着你朋友?”

“哎哟,我等下吃完走后门。”

“晚了。”简宏成挂断时,心里暗暗地嘀咕。但简宏成也没把此事太放心上,因为今晚上他心中一团乱。等过会儿才想起,他忘了打简宏图电话的目的,他只得给简宏图发条短信过去,郑重提示宁恕这个人不可接近。

宁宥大清早载着郝青林父母到律师楼。走出车门,郝父仰头看看律师楼所在的大厦,叹道:“这辈子还是第一次与律师打交道。”

郝母却是异乎寻常地麻利地关车门,收拾坐皱的衣摆,挽起还在感慨的郝父,道:“快上去啦,律师等着给你说青林的事儿呢。”

宁宥下车后检视了一下车子,才走到二老身边,细声细气地道:“我跟律师打交道也没经验,今天幸好我们也算是三个臭皮匠了。刚才路上我不敢分心讨论,我想问的几个问题与爸妈一致,我们谁问都一样。但顾维维的问题他打算怎么处理……我等下中途会找借口退出一会儿。”

“这个问题我们不关心。”郝父斩钉截铁地回答,“宥宥啊,你太惯着青林。”

“他都这样了……”宁宥低头叹息,与郝家二老一起进大楼。郝母在边上看着放心不少,她最担心的还是儿子进去后,儿媳将儿子甩了。

一行三人上到律师事务所的楼层。周末的事务所很安静,看不到人。三个人正对着紧闭的玻璃门议论呢,里面律师迎了出来。

郝父自觉地作为带头人,上前自我介绍,与律师握手。宁宥几乎是打断他们的寒暄,抢着问道:“青林受苦了吗?他身体还行吗?”

郝母一路只盘算着这个问题,被宁宥抢先一问,她眼泪立刻出来了,不禁紧紧握住宁宥的手臂,与儿媳前所未有地亲近。

“郝科精神状态不大好,难免的。身体倒是没见异常,也应该没受什么折磨,你们放心。里面会议室请。”

郝母放了老头子的手臂,改为紧紧挽住宁宥的手臂,两人跟在律师和郝父后面走进会议室。然后,郝母又是与宁宥坐在一起。

还是郝父问出最关键的一个问题:“青林确定有问题吗?”

“这几天来,你们应该已有心理准备,我就有话直说吧。这是一个窝案,郝科在里面是从犯,他说拿到的钱大概十万元,自己平时用光了。他没记账习惯,具体每一笔的情况只能凭记忆……”

律师说到这儿,体贴地顿住了。他看到来者三个人中郝父低下头去深深叹息,郝母则是与宁宥两个人的头拱在一起轻轻啜泣。

律师有些纳闷地看着宁宥,这一次会见,宁宥的态度与上一回完全不同,上一回虽是骤逢打击,可依然表态果断干脆,这一回按说已经有心理准备,却怎么一个劲儿地闷头哭泣呢?

郝父本想继续问,可被身边两人的哭泣搅得心乱,只得劝道:“我们先说要紧事吧,律师的时间宝贵呢。”

“是,但……”宁宥抬起脸,想收起泪水,可旋即又埋头捂住了脸,抽泣着道,“灰灰昨天让篮球队的两个同学打了,他们骂他是小贪污犯。”

一时,连郝母都停止了哭泣。可停顿过后,郝母哭得更痛苦。所有的关心,都在悄没声间转移到了孙子身上。都知道,未判之前,或许还可以说郝青林只是嫌疑人,可能无罪。可现在郝青林已经向律师承认了犯罪,此后他们大人倒也罢了,小小的孙子可怎么办?他们都是做教育工作的,都知道小孩子无法无天起来比大人更可怕。灰灰以后头上顶着一个犯罪的父亲,该如何在学校行走?会不会挨更多的揍?更别说各种重挫自尊的鄙视。

郝父说起这些原委,再也克制不住情绪,不得不再次吞药。

从律师楼出来,坐回车上,一行三个人都沉默,挂着眼泪沉默。好久,郝父道:“宥宥,我们给灰灰办出国读书吧。”

宁宥点头:“昨天傍晚在体育老师办公室看到灰灰,我心都碎了。”

郝母道:“赶紧的,赶暑假后开学就可以出国念书。”

“直系亲属犯罪,会影响签证吗?我记得我以前办签证的时候,需要公安局提供的无犯罪记录证明。”郝父认真地问。

一时,车内三个人面面相觑。宁宥立刻拿出手机上网输入关键词搜索,搜索网页一打开,她便叹了一声,将手机递给二老:“看样子会。”

“作孽!作孽!宥宥,无论如何,你尽一切努力替灰灰办出国留学,青林官司的事由我们来,你别分心了。灰灰出国需要的任何手续,我们不计一切代价做到尽善尽美,一定不能让灰灰身心同时受伤,灰灰还太小。有什么需要,你别为难,尽管说。”郝父作为中流砥柱,再一次做出决定。

宁宥叹道:“不瞒你们,现在可能需要卖掉一套房子。签证,找中介,找学校,第一年的学费等,都是节外生枝的费用。费用不小,我不得不凑笔钱。我现在还没头绪,等回头厘清了,给爸妈一份书面文件,请爸妈届时通过律师与青林商量一下。家里大宗财产的处置,他需要知情。”

郝家二老竟是不约而同地松口气。回到家里,郝母道:“还以为宥宥会提出离婚,给灰灰一个清白身份,她就是今天在律师那儿提出来,而且让青林净身出户,我们也没理由反对。想不到她这么好,这时候做事情还光明正大顾及青林。”

郝父也赞同:“她是真心对青林好,真心为这个家好,青林这个畜生,不识好歹,唉。”

宁宥送郝家二老到家后,立刻转到以前买房时接触过的中介,要求中介将她手头的两套房子都卖掉,必须找全款、现金、一次结清的客户。对于中介的疑问,宁宥说是需要为儿子办出国留学。这是个好理由,比老板还债、老板娘闹离婚等理由更可信。中介立刻写在二手房介绍上。

从中介那里出来,宁宥给田景野打电话:“田景野,我把两套房子交中介了。等买房款过来,我打算放一笔现金到你那儿,请你帮我收着,放你账号上,行吗?”

田景野道:“行,我会新开一个专门给你的账户,教你怎么操作。唯一的问题,让我知道一下我在做什么。”

宁宥稍微犹豫了一下,但立刻清楚地道:“我在谋划离婚,我不愿让郝青林分到一分钱。”

“劝你三思。我前妻也这么待我,虽然我当时的所作所为确实对不起家庭,毁了我的家庭,可她那么做依然对我伤害至深。”

“你不一样。”

“正因为我不一样,才能想方设法理解我前妻。尤其是我能东山再起,我的心态一直正常,才能理性对待我前妻。但郝青林那种坐办公室的,早已自废武功,他出来后一无所有,你说他会怎样?”

“谢谢你,田景野,我已经考虑到了。”

田景野结束通话后,皱眉看着手机发呆,一直到手机屏幕归于黑暗也没抬头。他想了很多过去的事,直到有同事进来喊他。有位看上去很有身份的人要求见他。田景野既然开店,当然谁来都不拒绝。他走出去,看到站在店堂角落的一位戴着墨镜、六十来岁的人,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出是谁,也不知找他做什么。

他走到那人近前。两人一握手,那人便凑过来轻道:“我是郑伟岗,很高兴认识你。陆行长介绍我来,我们到你办公室说话?”

田景野大惊。这个名字如雷贯耳,本市著名企业家,他常见此人于电视上、于报纸上、于人群包围中,难怪似曾相识。但不知此人为什么来找他,他连忙将人往办公室里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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