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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得而复失(2 / 2)

“啊,老板的初步意思是请你安心养伤,等伤好后先来一趟北京,再做商议,你看呢?”

宁恕心里咯噔一下,这是完全变了口风啊,他知道事情黄了。可他怎么都想不出来,前一天还周末呢,就心急火燎地让小童将电脑送还给他,仿佛一天都不能等,摆明了就是让他周一上班。可管总今天完全变了,不仅不接他的电话,而且秘书吞吞吐吐,大施缓兵之计。怎么回事?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宁恕的眉头打成了结。看到儿子脸色的宁蕙儿心知不妙,什么都不问,进去厨房躲起来,做菜,连切菜都轻轻的,不敢用力,唯恐吵到心情不好的儿子。

屋里又一片死寂。

简宏成在上海替田景野培养关系,拉客户,田景野则几个电话在老家替简敏敏找好本地呼风唤雨的地头蛇律师,由简宏图上门去签了委托。当天,应律师就速战速决地会见了当事人简敏敏。

接到应律师电话时,田景野正坐在简宏成大办公室的角落里,用他自嘲的说法,在等吃晚饭。他看到手机的显示,立刻起身道:“简宏成,你中断一下,一起接电话。”

简宏成一愣,但依言遣走了同事。田景野这才打开免提,让简宏成一起听。

那端,应律师用不大标准的普通话说:“小田,我刚刚与当事人简敏敏会见完毕。我有两个主要想法:一个是当事人对律师,我看主要是对帮她请律师的家人,表示极大的不信任,字里行间透露出担心你们落井下石的意思,因此比较不能良好配合;一个是从当事人的陈述来看,如果陈述内容全面、真实、无修饰,她的罪责不会太重。只要受害人不是穷追不舍,我们可以争取缓刑。可问题是这两条目前是矛盾的,当事人因不信任可能导致的不配合会影响她对律师陈述的可信度;我拿不到真实的陈述则影响判断,进一步加剧当事人的不信任。因此,我建议你们外面的人有必要采取主动,解决彼此间的信任问题。否则,我工作很难做。”

简宏成听了摇头:“经典的简敏敏风格。”

好在有田景野,他既是简宏成的好友,也是应律师的好友,可以居中直言不讳:“简敏敏就是那德行,死人都不信,何况活人。我跟她接触过几次,看不出她能相信谁。老兄,你有难度了。”他说话间看看简宏成,见简宏成皱眉不语。

应律师道:“小田,你不能一句有难度就打发我。就这种案子,我要是取证栽在她手里,等于自砸招牌。你得跟他们家人商量,怎么有限地取信于她,不用让她相信得死心塌地,只要她在这个案子里跟我配合好,对她有利不利的都敢跟我说,就OK了。”

简宏成没有犹豫,道:“我是简敏敏的大弟简宏成,我家二十几年前发生了一件事,让简敏敏对家人全无信任。目前暂时不是重建信任的好时机。您不如这么告诉她,我需要利用她专门对付宁恕,她越早出来越好。这话她能完全接受。”

田景野不禁一笑,类似的话,宁宥也跟律师说过,以取信于郝青林。

应律师道:“好,这样她能跟我交底。这次会见,不论真实度如何,当事人陈述的经过与你们提供给我的有很大出入。我今晚会给你们一份报告。”

简宏成道:“我们很大一部分认知是道听途说,甚至大部分是来自对方当事人。不如您先跟我们简单说几句。”

应律师说的也是分三部分:税务局门前的误撞,强行扣押上车,击伤手臂。简宏成边听,边在纸上记录。他听完就道:“误撞那条,我想起前年我妈说过,我姐看见对街橱窗里有一套衣服很漂亮,就不知怎么一踩油门,一头撞进橱窗里去了。这事交警应该有记录,保险理赔也肯定有记录,但具体日期需要您问问我姐了。”

应律师一听就道:“非常好!”

电话结束后,简宏成以手抚额,仰天道:“难怪宁恕在医院里跟螃蟹一样地冲我举着两条伤臂,原来是这么伤的,可以想象当时是血肉横飞啊。新仇旧恨,完全的新仇旧恨,肯定没完了。”

田景野道:“啐,你心里真实想法是,宁宥得知她弟弟是这么受伤,肯定立场不稳,站到她弟弟那边去了。”

“是啊,她是她弟弟半个妈,她弟弟再怎么不好,受了这种血肉横飞的伤,做妈的能不心疼?看来她弟弟还没跟她详细说,我得主动向她自首去。”

简宏成说完,又敲敲额头:“可今天没时间了。”

田景野笑道:“关心则乱。你以为宁宥不知道她弟弟的伤情?她弟弟不说,她妈妈会跟她说。”

“那……那……那她还没给我一刀子……哈,我明白了。”简宏成拍案而起,双臂支在桌子上,低头一径嘿嘿地笑。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他的手机,手机桌面上正是早上宁宥转发给他的短信。他正愁呢,这下放了一大半的心。

宁宥下班就直奔律师事务所。律师没下班,在办公室里等她。宁宥心里清楚,这全是宋总的面子,而宋总的面子则取决于她的工作。

律师见面就笑道:“不出所料,郝先生听了我转达的意思后,配合得很好,并且向我提出,以后再遇到他父母在惊慌失措下做的决定,都不会采纳。”

宁宥哭笑不得,只能点头道:“看来是猜对他的脾胃了。”

律师又道:“郝先生哭求转告,谢谢你依然仗义;请你原谅他的臭知识分子意气,更希望你念在多年夫妻情分上,可怜他从此失去公职,失去保障,失去身份,别再让他失去家庭,失去与孩子共同生活的可能。”

宁宥只会呵呵地笑了,除了笑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只负责传达,呵呵。”律师将手头文件交给宁宥,“言归正传,我们讨论一下案情。”

简宏图最近谨言慎行,天一黑就回家,严严实实地关上门,拉上窗帘,哪儿都不去。他自己在税方面被宁恕摆了一道,而简敏敏则直接被宁恕摆入监狱。宁恕的火力如此猛烈,让他胆战心惊,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简宏图刚坐到饭桌边,就听得敲门声响。他不敢答应,但又好奇,就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偷偷打量门外的人。他看到这是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像是机关出来的,浑身散发着刚毅。他看着这不像是坏人,才敢在里面壮起胆子问一声:“谁?我不认识你。”

外面的人将名片举到门镜前。

简宏图看清来人工作单位是公安局,都来不及看接下来的,腿就软了,赶紧打开门,无力倚门,哭丧着脸道:“领导请进,请进。我又犯什么事了?”

来者站门外,看着简宏图皱眉,想了会儿,才径直进门,对关上门就倚着门背打摆子的简宏图道:“你没犯事,别害怕。坐下来谈。”

简宏图听了,却软倒在地,差点儿以为税案的事又起波澜了呢——眼下哥哥又不在身边,他只有死路一条。等他听到没犯事,一口真气泄了,反而支撑不住倒地了。

来者皱眉看了一会儿,走前几步,将简宏图挽起,扔到沙发上,还是皱眉道:“应律师怎么会答应做你姐的律师?”

简宏图连忙澄清:“是……是我哥请的,我哥可能干了。他在上海,一时来不了,才让我到应律师那儿签了一堆文件。领……领导,您是来讨论我姐的案子吗?要不我给您拨通我哥的电话?”

来者没坐下,俯视着简宏图,目光炯炯地将简宏图五脏六腑都扫了个遍,斟酌着道:“给我纸笔,我写个电话号码。”

简宏图心说,不能直接给名片吗?但他不敢提,赶紧连滚带爬翻出笔交给来者。

来者边写,边对简宏图轻道:“我给这个电话,与职务无关,与工作无关,纯属私人事务,请你哥不用有压力,未必一定要打这个电话。另请转告你哥,我姓唐,了解二十几年前你们与宁家之间发生的事。记住了吗?”

简宏图转了几下眼珠子,心里默念一遍,才点头:“全记住了。”

唐坐下写了一串手机号,折好,放到简宏图手里,然后和善地微笑一下,自己起身走了。

简宏图试图爬起来送客,被唐伸手一按,又腿脚一软,跌回沙发,只好目送。

简宏成接到弟弟电话就走出了包厢,因为听到了简宏图声音里的不正常。等听完简宏图的描述,他心里大惑不解,这是谁?他看着手机短信里唐的号码,这显然是个知情者,简敏敏出事之际来主动找他,绝非叙旧。可问题是他印象中没有姓唐的这么个旧人。这是谁呢?对他是有利,还是有弊呢?

简宏成皱皱眉头,按下不表。

宁宥回家刚停下车,就接到妈妈的来电。她立马又缩回车里,将车门关上,并未如常地按掉电话,由她打回去,而是直接按了接通键。

“宥宥啊,吃完晚饭了吗?”

“还没,刚刚到家。”

宁蕙儿停顿会儿,道:“看样子,弟弟老板跟弟弟玩花活了,弟弟现在火气很大。我只好假装出门散步,才能给你打电话。”

宁宥道:“嗯,今天是不是流年不利啊。我刚从律师那儿回来,郝青林纠缠离婚的事,我也烦得要死,可又不能不管他的官司。这一路也不知怎么开回家的,幸好路上没出状况,唉。”

宁蕙儿愕然,原本想好的话一时接不上去,想了会儿才道:“郝青林还敢闹幺蛾子?别客气,他在里面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你别理他,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宁宥悠悠地回答:“要是他在里面交代他贪污、我窝赃,我怎么吃得消?得罪不起的。”

宁蕙儿想想也是,果然闹心,又心疼手机长途费,忙道:“晚上早点儿睡,睡足了心情会好点儿,最近你是太累了。有空你也帮弟弟留意一下工作,看看有哪家公司招人。好了,你赶紧吃饭,总之下刀子也得吃饭,别饿着自己。”

宁宥接完电话,冷着一张脸,因为她知道,这个电话下来,她妈妈脑袋里的烦恼中,她的事最多占百分之十。

幸好,她也有儿子。

宁宥一打开家门,儿子就风一样地扑出来,沿路大叫道:“妈妈,我作业做完了,饿死了,又冷又饿还在翻前两章数学课噢,嘻嘻。”最终,儿子铁板似的站在宁宥面前,挡住她的去路。宁宥动,他也动;宁宥不动,他也不动。

宁宥看见儿子就开心了,假装甜腻腻地道:“哟,还在主动复习前两章课程?真是太乖了,让妈妈亲一下。”说着就嘟嘴俯身过去。

郝聿怀不是对手,赶紧飞窜回书房:“妈妈,我可以让你查一下今天做的作业,要是有做错,任打任罚。”

宁宥看着在书房里挺胸凸肚以示无比骄傲的儿子,心里很是欣慰:“行。但我可以抽语文前两章的题目考你吗?”

“不要,查数学,查数学。”郝聿怀又扑出来,在宁宥身边顶来撞去地打转,想说什么,又忍住不说,两只腮帮子一会儿鼓、一会儿瘪的。

宁宥被顶得做事不利索,可她乐意。她一边做菜,一边跟儿子道:“刚才跟律师见面了,看起来你爷爷奶奶心急而制造的麻烦已经平息了,你爸爸心情平静许多……”

“我正想问呢。这下放心了。”郝聿怀着急地打断妈妈的话。

宁宥惊讶地看向儿子:“那你怎么不问呢?”

郝聿怀钻在妈妈背后,轻轻道:“你前几天一直不高兴,我看得出来。我怕一问起爸爸的事,你更不高兴。”

宁宥听着辛酸得想哭,可她是妈妈,还是得字斟句酌地道:“别担心,其实你像个大人一样地跟妈妈谈话,是我最乐意的。虽然最近麻烦事不断,可看到你会理智地思考问题,会勤快地帮妈妈做事,会独立自觉地处理自己的学业,尤其还能心疼妈妈,替妈妈着想,我欣慰高兴都来不及呢。我们灰灰迅速长大了。而且你看,今天爸爸那儿的事刚有个眉目,我就跟你通报了,妈妈多乐意跟你交换情报啊,是吧?”

郝聿怀仰头想了想,猛力点头:“是!但妈妈,你漏了一条我的优点哦。”见妈妈一脸疑惑,郝聿怀挥臂,奋力挤出肱二头肌:“瞧,妈妈,我还能保护你。”

宁宥看得大笑,与儿子握手,转移战场,两人到饭桌上掰手腕。她没作弊,可她真的输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儿子的手劲居然轻而易举地击败了她。

宁蕙儿与女儿通完电话,一个人呆呆坐在小区绿化长廊上,情绪激动。她不敢回家去面对情绪更加激动的儿子,免得惹出更大是非。她命苦,她认了。原指望儿女能够平平安安,争气地生活,不承想,儿女比她的麻烦更多。一个失业,一个离婚,哪件不是大事?往后还有个好吗?越想越难受,一个人坐着,滴下了眼泪。

坐了会儿,宁蕙儿的心渐渐平息下来,也渐渐意识到,女儿电话里说离婚,纯粹是拿话堵她,女儿不想听她一再说弟弟闯的祸。宁蕙儿一向了解女儿的能耐,郝青林闹离婚?恐怕她早想好了千百条计策来应对。再说两人闹到今天,早已没了感情,女儿怎么可能心烦?

再想起她在急诊观察室过夜,女儿竟然没留下,而是雇了个完全不认识的护工陪她。她呕心沥血将两个孩子拉扯大,个个出落得有出息,可别说反哺,飞出去的鸟儿连回头看看都没有,反而嫌她烦,拿话堵她的嘴。宁蕙儿越想越心酸,又低头抹起了眼泪。

家里的气氛一直很压抑,宁恕想做些什么,可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妈妈忧心忡忡的眼睛追随在身后,他就什么都做不出来。好不容易妈妈吃完饭,出去散步,他虽然纳闷妈妈什么时候有了散步的习惯,可他好歹是自由了。他悄悄走到窗边,看妈妈走出楼道,朝着绿化区走去,走远了,才拿出新买的手机,给总部的朋友打电话。

但凡是个奔前途的人,都会舍得下血本在总部插一个楔子,何况是长相英俊的宁恕。他稍微下点儿本钱,就在总部各部门各有几个帮得上忙的好友,且都是女的。宁恕找的是在人事做的朋友。

朋友一听是他的声音,就道:“唉,你怎么回事,早上我们这儿都已经调出你的档案了,上头忽然下命令,让我们给你办辞退手续。”

“辞退?”宁恕大惊,“直接就辞退?”

朋友也惊:“啊,你还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前天还赶着把没收的电脑还给我,我还以为……”

“对,你想想,是不是撞邪了。前天我们头儿本来接到的命令是要把你放回原处,今早忽然变卦。大家都在议论是怎么回事。”

“辞退总该有个理由。”

“还是原来把你调回总部的那几条理由。你想想,得罪谁了?在我印象里,出现这种事情,一般会把你吊着,接受培训,拿基本工资,吊得你自己受不了,辞职了事。像这种干脆利落的处理很少。”

“再问一个敏感问题,谁下的指令?如果不方便,尽管拒绝。”

朋友清晰地道:“正是你的顶头上司管总。以上说的请保密。估计很快会通知你办手续,你心里有个底。至于劝慰的话我就不费劲说了,你不需要。我们几乎每天都在追着猎头挖人才,行情门儿清,以你的材质,绝对是稀有级。如果需要,我这就发个消息给要好的猎头。”

虽然宁恕也认为他是稀有级人才,可忍不住大声问:“非常需要。可是为什么啊?到底为什么二话不说开了我?我要个说法啊。这么不明不白,往后去新东家时,我这老脸往哪儿搁?”

“别执念啦。向前看。”

宁恕无话可说,颓然坐下。可是,管总究竟是什么原因,忽然,不仅是放弃他,甚至是放逐了他?究竟是什么天大的原则性的原因?

宁恕胸闷,仿佛屋子太小,阻挡了他的呼吸。他也开门出去散步,可出门就在楼道里遇到一个楼上的邻居,那邻居看他一眼,就赶紧扭开脸去,很不自然地擦肩而过,可在擦肩而过时又偷偷打量了一下宁恕的伤臂。宁恕又后悔出来了,可再退回去又不甘心,愤愤地在心里默念一句:赵家的狗何以看我两眼呢?这才稍微释然。

即使走到开阔的空地,宁恕依然百思不得其解,究竟为什么,一手培养了他、视他为心腹的管总一刀切割了他?可即便是宁恕心事重重、心不在焉,依然一眼看见了不远处低头抹泪的妈妈。那背影被旁边稀疏的芙蓉树遮了一半,显得如此孤寂。宁恕呆住,想不到妈妈出门是来这儿偷偷地哭。他无法再举步,心如刀绞。这阵子,他连累了苦命的妈妈。

好一会儿,宁恕才走过去,低低地蹲在妈妈面前,低声道:“妈,对不起。”

宁蕙儿一愣抬头,想说什么,可看到宁恕的眼睛,那种又迷惘又狂乱的眼神,她急了,一把抓住儿子的肩膀,道:“你怎么也出来散步?你老板来电话了?还是简家又闹事?”

宁恕摇头不肯说,怕再惹妈妈伤心:“没事。我看你好久没回家,急了,出来找你。妈,对不起,都是我害你操心。”

“别逃避,你妈不傻,看得出来。你怎么了?别让你妈猜谜了。你告诉我,别怕我操心,你不说我才更操心。”宁蕙儿依然抓着儿子的肩膀,手指劲儿大得都快掐入宁恕肩膀上的肌肉里了。

宁恕依然不肯说,但想办法将话题岔开:“我真是出来找你的。唉,妈,我有时候怀疑,是不是我身上来自爸爸的基因多了点儿,才会一再害你操心……”

宁蕙儿几乎是大吼一声,打断儿子的话:“放屁,你跟你爸一点儿不像!”

宁恕被妈妈的突然爆发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妈……”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宁蕙儿看到他在酒店公寓满地打滚时,心里满满的恐惧,那就是,他太像他爸了。

宁蕙儿连忙起身:“别动,手别用力撑地上。我来扶你。”她绕到儿子身后,从后面扶起儿子。趁着儿子看不见她,她由着自己哀伤的目光在儿子的背脊上打转。

宁恕在前面道:“妈,别哭了,我已经无地自容了,我怎么能学我爸……”

“不是。”宁蕙儿连忙打断儿子,“是……你姐。”

“她怎么了?”

“她……还是不想跟我说话。算了,宁家麻烦事太多,她离远点儿也好,她毕竟是有了自己的家庭。”

宁恕这才放下一头心事,转身面对妈妈。宁蕙儿也赶紧收起哀伤,强打起精神。母子俩都装作没事人一样,往家转。

简宏成看着他介绍的朋友们渐渐被田景野吸引,纷纷从他身边围坐到田景野身边,知道自己留着也是多余,便悄悄退出。

简宏成告诉田景野的是,他先回暂住的酒店公寓。可他在回去的路上,绕了很大一圈,绕得司机都不知道老板究竟要干什么。在司机忍不住提出抗议,问老板是不是路痴发作的时候,车子顺路到了宁宥家所在的小区。简宏成打发司机回去,自己走进小区,站在楼下,望着那幢楼,打了个电话上去。

宁宥正在检查儿子今天的作业,果然是每道题都对,心里欢喜着呢,见到电话,不知怎么,嘴角一翘就笑了,走出书房去接。

简宏成见电话被顺利接听,开心地道:“晚间通报啊……”

宁宥“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太明显的借口。

简宏成没听见,继续道:“你弟被他总公司辞退了,已经发文了。”

宁宥一下子笑不出来,脑子里自发自觉地飞快闪过二十多年前那些可怖的画面,哑口无言。

简宏成没听到搭腔,奇道:“信号断了?”

宁宥勉强道:“没想到是辞退,原以为会是降级、调用什么的。”

简宏成听出宁宥语调中的异常,自以为了然地道:“直接就是辞退。我在背后使了一把劲……我就在你家楼下,要不要下来谈谈?”

宁宥犹豫了一下,答应了,知道这一下去就是某种象征意义上的一大步。可她忧心忡忡,需要找个人说说。

简宏成看着宁宥出来,知道要挨骂了,可心里依然欣喜,只是有点儿奇怪,宁宥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他叫出来了?唯一令他不快的是光的物理特性,光为什么不能转弯呢?他现在无法看清背光走来的宁宥的脸。虽然他不用看也清楚,这肯定是一张臭脸。毕竟他俩是姐弟,尤其是这个姐姐曾经像半个妈。

可等宁宥走近,简宏成看见的是一张充满焦虑的脸。简宏成迎上去道:“怎么回事?问题比我想象的严重?”

宁宥皱眉问:“你背后使了把劲?能详细说说吗?”

“就这么站着说?”见宁宥一脸你还想怎么说的样子,简宏成立刻妥协,“行行行,就这么说。我跟宁恕的竞争者有口头协定,他帮了我很多忙,我有义务帮他把原来属于宁恕的那个位置坐稳。他向总部告发的弹药是我提供的,像宁恕前阵子拿着一些不属于原则性犯罪的税务问题对我弟穷追不舍,是犯了所有经营者心中的大忌。别说他老板听了不敢重用他,消息如果传出去,整个行业都不敢用他,除非他隐姓埋名,或者从此只做一些外围的、底层的工作。”

宁宥无话可说,人家既没栽赃,也没编造,宁恕完全是咎由自取。可她忍不住问:“这么一件事就让宁恕失去工作?”

“是。”

“宁恕知不知道这与你有关?”

“他暂时不知道,但日后找工作碰的鼻子多了,慢慢会知道。”

宁宥长叹。

简宏成看宁宥犹豫的样子,道:“想骂我,就骂好了,不过我不觉得我有错。对宁恕,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对不起。”

宁宥抬眼,眼珠子在简宏成脸上转了一圈,道:“确实不是你的错。我是难以启齿,你别心急。”

简宏成摸不着头脑,只好看着又低下眼去的宁宥,着急不来,倒是乖乖地一句话都不说,静静等待。

宁宥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抬起头,道:“我妈前几天亲自开车,大清早就赶来找我,是因为前一夜看到宁恕在公寓里的那一幕……”

宁宥说到这儿顿了顿,两眼定定地注视简宏成。简宏成立刻理解:“我知道那一幕,他们发录像给我看了。”

宁宥道:“这就对了,要不然我妈不会豁出老命,赶来找我。她吓坏了,说她仿佛看见……看见二十多年前的那个……那个……”宁宥不想在简宏成面前提起那个特定名词,可看见简宏成似乎没完全领悟,只得沮丧地道:“我爸。”

“噢,嗬。”简宏成也无语了。

“那天我妈正跟我说的时候,传来消息,宁恕被停职了,我妈就昏倒了。因为这一幕与二十多年前何其相似,当时那个……也失去了工作。”

宁宥不必再说下去,简宏成已经明白,这就是宁宥被他轻而易举地叫下楼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完全不轻松:与宁宥爸性格相似的宁恕不仅是失业,而且看起来全无前途,会不会也铤而走险,走上二十年前的那一步?

两人默默相对。沉重的黑夜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宁宥几次想进一步提示,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再想想,话都说到这地步了,简宏成完全应该想得到即将面临怎样的局面,不需要她反复提示。最关键的是,她以什么立场来反复提示呢?宁宥想来想去,只能道:“没别的事了?那我上去了。”

“嗯……慢点儿。还有件事,有个陌生人今天忽然冒出来,说了解我们两家二十几年前的事,要我联系他。我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你认不认识这个人,姓唐,三四十岁,呃……”

简宏成没说下去,因为看到宁宥如遭五雷轰顶,扭开脸去,闭目不语。他心里立刻明白了,这个姓唐的显然是个要紧人物。

宁宥只觉得胸口闷得快爆炸,脑袋空白一片。简宏成则已知道答案,不再询问,只默默看着宁宥。宁宥好不容易有点儿知觉,看了一眼简宏成,想求他不要联系姓唐的,可说不出口,只是干瞪眼。

简宏成看着不忍,道:“你说吧,有什么要求只管跟我说,我会做到。”

简宏成不说则已,一说,宁宥的眼泪立刻开闸。可宁宥终究是什么都不肯说,咬紧嘴唇,看着简宏成,摇摇头,闷声不响地走了。

简宏成在身后叫了声“宁宥”,但没追上去,眼看着宁宥脚步不稳地回去大楼,不,逃回大楼。简宏成不禁摸出手机,看了看唐的号码,但一想到宁宥刚才的样子,不忍心按下通话键,又将手机收回兜里。

宁宥扑进家门,立刻擦干眼泪,拿起手机冲进主卧卫生间,严严实实关上门,一个电话打给家里。

是宁蕙儿接的电话,宁宥哽咽着道:“妈,让宁恕接电话。”

“什么事?跟我说也一样。”宁蕙儿知道儿子不肯接电话。

“你跟他说,他不想接也得接。”

宁蕙儿将电话递给旁边坐着看电视的宁恕:“你接一下吧,好歹接一下,假装你们姐弟还和睦,假装给我看。”

宁恕不接,只是伸手按下免提,对着麦克风干咳一声,算是回答。

宁宥哭道:“我求你一件事,你立刻收手,以后再也不要提起,行吗?”

宁恕不应,也不说话,只是勉强听着,算是对得起妈妈。

宁宥再激动,还是小心地问了一句:“你有没有开免提?妈妈有没有听着?”

宁蕙儿见儿子依然不肯吱声,只好回答一句:“我听着。”

“妈,关掉免提,你让宁恕一个人听,你别听,最好再走开点儿,一点声音都不要听到。”

宁蕙儿一愣,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想依言关掉免提。可她老花眼,摸索着怎么快得过宁恕?宁恕一脸不耐烦地将电话搁了回去,顺便切断通话。宁蕙儿怒道:“怎么连话都不肯跟你姐说?”

“无非是先出卖我,不成之后,威吓。明摆着,她没法向姓简的交代。”

“她还什么都没说啊。她在哭呢,你也不问问为什么。”

“妈,你放心好了。简敏敏在牢里,现在没人危害她。她是无中生有,装给我看。”

宁蕙儿瞪了一下儿子,不理他,试图自己回拨过去。可恰巧电话又响,是宁宥焦急不过,不敢赌气,只好再拨。可宁恕如法炮制,再度按掉了电话。然后,宁恕索性拆了电话,收进自己房间里。

宁蕙儿无奈,关进自己的卧室,拿手机给宁宥打电话。可宁宥怎么敢跟妈妈说姓唐的找上简宏成,她只能哭着,一遍遍地跟妈妈说:“妈,你让宁恕罢手,千万放手,离简家远远的。要出事,出大事。”

“到底什么事?”

“我还没想好要不要跟你说。但宁恕只要再有举动,一定出大事。”

“是不是跟我有关?”

“无关。”宁宥拼命摇头,不敢说出真相。她想到妈妈两次在她面前晕倒在地的场景,她非常确信,这个炸弹扔过去,妈妈一定也会晕倒。

“妈,你做做宁恕思想工作,让他接我电话。”

宁蕙儿看看卧室门,摇头道:“我们全家一样的脾气,慢慢来吧,今晚肯定不行了。”

宁宥无奈地挂了电话,坐在浴缸沿上,捧住脑袋,浑身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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