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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5 暗夜的回响(1 / 2)

我将要起航,因为我日日夜夜

都听到那水声轻拍着湖滨;

不管我站在车行道还是灰暗的人行道,我都能在心灵深处听见这回响。

——威廉·巴勒特·叶芝

01

派出所的询问室里只亮着一盏灯。

许菡坐在那张询问桌前的椅子上,沉默地低着脑袋,两眼盯住自己的衣摆。

蓝色的短袖,白色的衣摆。她穿的是校服,却从没去过学校。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对面的女警问她。

这个问题他们已经重复了无数次,仍然没有结果。

许菡抠弄起自己的手指,好像没听到似的,一言不发。

“今年多大了?”另一个女警又问。

摸了摸衣摆上那道补好的破口,许菡还能记起周楠替她补衣服的模样。

“你记不记得自己家在哪儿呢?爸爸妈妈呢?”

全无回应。她面无表情地垂首坐着,像个哑巴。

询问桌对面的两个女警相互交换了眼神,叹一口气。

询问结束以后,女警安排许菡睡在休息室。

她脱掉鞋,爬进她们替她卷好的被窝里,听到女警离开前关了灯,合上门。

黑暗中只剩下壁钟秒针跳动的声响。

床是用几张椅子拼的。天气转凉,民警又从家里抱来了一床棉被,以免许菡感冒。她把鼻子埋在被子里,闻得到干燥、温暖的气息。但她已经习惯了潮湿黏腻的感觉。她在黑暗里睁着眼,没有入睡。

“这都三天了,还是一句话也不说。”门外传来低低的交谈声,“不会是个哑巴吧?”

“不可能。”回答她的是吴丽霞,“我跟她说过话。”

谈话声渐渐远去。一片阒黑之中,许菡闭上了眼。

第二天一早,她又被带到了询问室。

吴丽霞坐在询问桌前等她。领着许菡进门的女警向她点头示意,然后便离开了询问室。许菡站在门边,看到吴丽霞冲她招了招手。她于是走到那张椅子前坐下。

交握的两手搁在桌面,吴丽霞打量她一番,脸上不见半点笑意。

“小姑娘,我知道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她说,“你现在还没满十四周岁,做这种事,是不需要负刑事责任的。按规矩,我们不能把你抓进看守所,只能把你放了。但是我得告诉你,在你之前,我们也抓到过好几个像你这样的小孩子。”

说到这儿,她刻意停顿几秒,才接着道,“放了他们以后,我碰巧又遇见过其中几个——他们不是变得傻乎乎的,就是被打断了腿,趴在马路旁边乞讨。”

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地坐在她对面,许菡不吭声。

询问室的窗户外头种了棵杧果树。结果的季节已经过去,树上只剩下繁密的枝叶从窗口探出脑袋。几只麻雀落上枝丫,在晃动的枝叶中叽叽喳喳地吵闹。

吴丽霞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许菡的脸。

“你自己应该也清楚,如果回去,会变成什么样子。是吧?”她问她。

麻雀扑腾着翅膀飞开。

转头往窗外看去,许菡只瞧见一角青白的天。她没有开腔。

等待许久,吴丽霞终于起身。被划伤的脚踝还裹着纱布,她一瘸一拐地走出询问室,带上了门板。又有一对麻雀飞过窗口,落在摇晃的枝头。许菡维持着扭头的姿势,木木地望着它们。其中一只歪过脑袋,拿尖嘴轻啄羽毛。

“吴所,不然还是放了吧。”有人在门外轻声叹息,“还小,但也是有记性的年纪了,说不定自己记得家在哪儿。”

另一只麻雀扑扇起翅膀,不住转动脑袋,灵活地四处张望。

“要真是被拐来的,就算记得,也多半远得回不去。”吴丽霞的声音隔着门板闷闷响起,“不能放。放出去就是前有狼后有虎。”

从椅子上跳下来,许菡慢慢走到窗边,两手扒住窗沿,仔细盯着两只麻雀瞧。

“那也不能一直这么拖着……”

值班的民警骑着单车赶到了派出所的院子里。麻雀被这动静惊起,仓皇逃离了树枝。她仰起脑袋往它们离开的方向望去,眼里只有无垠的天际。阴云低垂,天光黯淡,风卷着潮湿的气味,大雨迟迟没有落下。

她记起几年前的夜晚,屋外电闪雷鸣,大雨瓢泼。她和妹妹挤在卧室角落小小的帐篷里,腿缠着腿,紧紧挨在一起。

“姐姐,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妹妹咬着指甲,额头轻轻抵着她的前额,细软的头发蹭过她的眼角。

“外面很好。”许菡说,“比这里好。”

妹妹于是点点头,又小心翼翼地问她:“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外面?”

“嘘——”竖起食指示意她要小声些,许菡在黑暗中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很快了。”

闪电劈过,亮光乍现。响雷轰鸣的时候,妹妹打了个激灵,一把抱住她的脖子,缩进她的怀里。

许菡轻拍她的背,贴到她耳边,轻声告诉她:“小涟不怕。”

一滴冰凉的雨点打上了脸颊。

愣愣地立在询问室的窗前,许菡的手还抠着窗框,视野里再没有那两只麻雀的身影。细细密密的雨丝划过她的脸,她的手背。她望着瞧不见尽头的天,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小涟。”

空荡的询问室中,无人回应。

傍晚时分,吴丽霞推开询问室的门,手握门把站在了门边。

许菡闻声抬头,见她手里拎着自己的书包,一如最初出现在图书馆门前的模样,冲她笑了笑,说:“走吧,我带你回家。”

紧挨着墙站在角落里,许菡遥遥看着她,没有任何动作。

无奈叹了一口长气,吴丽霞踱到她跟前,将手中的书包塞进她怀里。

迟疑几秒,她抱稳它,伸手打开。里边是她的课本,笔,还有那本蓝皮的字典。

跟着吴丽霞回家的路上,总算下起了大雨。

她只带了一把伞,一路紧紧搂着许菡的肩膀,带她避开水洼,穿过几条弯弯绕绕的街巷。狂风夹着雨刮向后背,耳边湿漉漉的头发紧贴脸颊。许菡悄悄抬起眼睛,从没有被雨伞遮挡的一边看到巷子上空灰色的阴云。杂乱的电线将它割裂,豆大的雨刺出缝隙,重重摔在她的眼旁。

重新低下头,她看向吴丽霞的脚。雨水溅湿她的裤管,浸透那层裹在她脚脖子上的纱布。猩红的血一点一点渗出来。

她们最终停在一幢居民楼脚下,经过小卖铺,打开铁门,钻进了楼内。

三楼的屋子不潮,门窗紧合,静悄悄的,没有人声。满身的湿气走进屋,便会觉得暖和。许菡戳在玄关的鞋柜边,环顾一眼客厅,不再朝里走。跟在她身后进屋的吴丽霞关上门,脱下鞋搁进鞋柜,又拿出一双小拖鞋,摆到她脚边。

“这是我家,以后也是你家。”放下还在滴水的伞,她转个身蹲到许菡面前,替她脱掉打湿的鞋袜,“我还有个儿子,万宇良,跟你差不多大,你叫他阿良就行。屋子小是小了点,不过也够我们三个住了。”

赤着的脚踩进小拖鞋里,许菡安静地听着,不作声。

吴丽霞给她脱下湿了衣袖的外套,胳膊揽过她的腿将她抱起来,这才发现她的裤腿也湿了大半截。“哎哟,裤子也打湿了。”拧起眉头歪过脑袋瞅了一眼,吴丽霞赶忙抱着她往主卧走,“先脱下来,我给你找条裤子穿。”

主卧算不上宽敞,只摆了衣柜、床和一张书桌,窗子向阳,也同屋里的其他角落一样,暖和干燥。打开衣柜底下的抽屉,吴丽霞蹲下身翻箱倒柜地找裤子。

许菡光着两条腿站在她身后等待,一双漆黑的眼睛慢腾腾地转了一周,把卧室的每处地方都打量一遍。她的视线最后落在床头柜上摆着的相框里。

黑白照,里面是个穿着警服的男警。

蹲在衣柜前的吴丽霞站起身,抖开一条短裤。

“我儿子的裤子。他也跟你一样,瘦得跟猴子似的。”她转过身对许菡笑了,拿上裤子走到她跟前,抓着裤腰带放低,示意她把脚踩进裤筒里,“你先穿着,回头我再给你买新的。”

抬起脚穿上裤子,许菡低下头看了看。裤腿又长又宽,遮掉了她半截小腿。

吴丽霞动手帮她把裤带子系紧,又理了理衣摆:“今天开始你就跟我睡。明天我把你的情况报上去,尽量让你下学期就开始正常上学。小孩子啊,学业最不能耽误。我看你之前也在自己看书,没错吧?”

许菡点头,见她起身把书包放上书桌,打开台灯,从抽屉里找出几张干净的纸和铅笔。

“先坐这里玩会儿吧,看会儿书画会儿画,东西随便用——或者你想在屋子里转转也行。我去厨房做饭,等下阿良回来了差不多就可以吃饭了。”她说着又回头瞧了眼许菡,“知道厕所在哪儿吧?想去就自己去,啊。”

等她一声不吭地点了头,吴丽霞才笑笑,揉一把她的脑袋,脱掉身上的警服外套,转身去厨房做饭。趿着拖鞋来到主卧门边,许菡看着她走进厨房,打开了灯。

外头依然暴雨如注。

回到主卧,许菡看了会儿躺在书桌上的纸笔,便悄悄走回了客厅。站在主卧门口能看见玄关紧合的大门,以及客厅茶几后头的藤条沙发。窗外天色已经暗下来,吴丽霞没有开客厅的灯,整间屋子只有厨房和主卧隐隐透出亮光。

她干站了一阵,又绕进主卧隔壁的小房间。

一张小床,一个书柜,一张书桌。这里的东西不比主卧多。许菡走到书桌跟前,看了眼胡乱摊在桌面上的练习本。封面的姓名那一栏里,歪歪扭扭地写着“万宇良”三个字。

反身要走,许菡却踢到了什么东西。她垂下脑袋看过去,是一本掉在地上的字帖。

弯下腰去捡它的时候,她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响。

“妈妈我回来了!”客厅响起男孩儿的喊声。

许菡直起身子,手里拿着那本字帖,僵在了原地。

吴丽霞的声音从厨房的方向传出来:“打伞了没有啊?”

“打了!”接着便是噔噔噔的脚步声。

不等许菡反应过来,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儿就出现在了副卧门前。

他跑得急,原是要冲进房间,猛然看清屋里多了个人,才匆匆刹住了脚步,睁大眼睛瞧着她。和许菡的扮相一样,他穿的短袖短裤,留着扎手的平头,胸前一片汗渍,一条胳膊下边还抱着一个滴着水的足球。

她在看他,他也在看她。两人大眼瞪小眼,谁都没吭声。

几秒钟过后,他回过身跑向厨房。

“妈妈我房里那是哪个!”

没过一会儿,吴丽霞便推着他来到次卧,顺道打开了墙上的开关。

顶灯闪烁两下,终于照亮了房间。许菡依旧竹竿似的立在书桌边,直勾勾地望向他。

“这就是阿良。”把男孩儿推到她面前,吴丽霞在胸前满是油渍的围裙上擦了擦手,又低头给他介绍,“阿良啊,这个小朋友以后跟我们住一起,就是我们家的人了。”说完还捏了捏他的肩膀,“你当哥哥,要保护好妹妹,知不知道?”

“哦。”不痛不痒地应了一声,万宇良上下打量许菡一番,最后看向她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你叫什么名字?”

身形一顿,吴丽霞抬头去看许菡。

小姑娘无动于衷地站着,仿佛没听见他的问题,神情麻木而沉默。

吴丽霞只好张张嘴,正要同万宇良解释,便忽然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丫头。”

到了嘴边的话被咽回肚子里,她愣了愣,将目光转向许菡。

“我叫丫头。”她微微张开干燥开裂的嘴唇,又重复了一次。

表情仍旧木木的,却开口说了几天以来的第一句话。

忍不住笑起来,吴丽霞抬手覆上万宇良的脑袋,一本正经交代他:“丫头晚上跟我睡,你平常要是出去玩,也带上她一起。”

他抓了抓大腿,一脸不情愿:“我不喜欢跟女孩子玩。”

吴丽霞听了便板起脸,用力一推他的脑门儿,竖起眉毛准备训斥。

瞧出来她要发作,万宇良马上转移了话题:“妈妈我要写作业了,你还没做晚饭。”语罢还摸摸脑门儿,小心地拿眼角瞅她。

深吸一口气瞪他一眼,吴丽霞只好作罢,对许菡抬了抬下巴:“那丫头你也看会儿书,等下就吃饭。”转过头来再冲着万宇良呵斥,“快写作业!”

把足球丢到一边,他跑到书桌跟前拉开椅子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习题本。

吴丽霞轻轻踢一脚足球,见它滚到墙角,才又擦了擦手,回身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许菡和万宇良。

她看着他摁亮台灯,开始埋头写作业。纸笔相接,窸窸窣窣地响。

盯着他的背影瞧了几分钟,许菡的视线缓缓挪向书柜。好几层书架上头,一本本书紧挨在一块儿,码放得整齐。靠墙摆放,正对着万宇良的床。

“你要是想看,就自己拿。”他突然出声。

回过头看看他,许菡犹豫片刻,走上前打开书柜的柜门,踮起脚,取出一本书。

蓝色的封面。是海明威的《老人与海》。

这一晚,许菡做了噩梦。

梦里她乘着一条小船漂洋过海。海上刮起了风,下着暴雨。她在海浪颠簸中尖叫,迎着雨,张不开眼。她听到哭声。小姑娘撕心裂肺的哭声。

然后所有的声音平息下来。许菡睁开眼,从洗脚店旁楼道里的洞边栽下去,摔在一个打着赤膊的男人旁边。他只穿一条底裤,四仰八叉地躺在水泥地上,张着嘴,没有动弹,也没有流血。

她扭过头看他,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一层蓝色。男人变了个模样,成了桥西臭水沟里的尸体。蓝色的肉虫从他的眼睛里爬出来,一点一点拱动着身子。她看向自己摊开的手。蓝色的手,手心里有一只蓝色的纸青蛙。

许菡从抽噎中醒过来。

窗外已经没有雨声。屋子里很静,只有挂钟嘀嘀嗒嗒的轻响。吴丽霞躺在她身旁,轻轻拍着她的背。

抽着气合上眼,许菡装作没有醒来,收拢蜷在胸前的手,悄悄攥紧了衣领。

她想,她的命不如那条大黑狗。但她杀了它。

早在那个时候,她就是应该要死的。

02

二○○八年一月底,罕见的大雪侵袭南方,冰霜封冻了京珠高速的大半路段。车祸频发,电网瘫痪,无数春节前赶往家乡的人被困在寒冷拥堵的高速公路上,等待救援。

两省的交界口已经封闭,赵亦晨的车被堵在了邻省边界。他带上自己的证件找到当地武警,协助转移滞留在高速上的车辆和旅客,不眠不夜工作了整整五天。二月初打通韶关路段的前一天,他在鹅毛大雪中步行到最近的服务区,打算小憩一会儿。

冰凌压塌了输电铁塔,附近的供电尚未恢复,人们挤在光线昏暗的快餐店里,搓着手哈气。赵亦晨推开快餐店的门,听见婴儿和孩子有气无力的哭声。冷风灌进室内,搅乱了污浊的空气。不少缩紧脖子的人转过头来看向他,也有蜷在角落的身影动了动脑袋,却没有起身。他环顾一眼店内,意识到这里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

退出快餐店合紧大门,赵亦晨拉紧领口,两手拢进外套的衣兜,转身走向洗手间。

自来水管没有结冰,拧动水龙头还能接出一捧水。他用冰冷的凉水洗了把脸,而后倚到避风的角落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给自己点燃了一根香烟。

茫茫白雪铺满视野,映出令人眩晕的荧亮天光。轻盈如棉絮的颜色压断光秃秃的树丫,也压塌了一整座城市的光与热。他吐出一口烟圈,看着风雪一点点埋没他来时的脚印。

二○○六年年初他曾到韶关出差,也是在那回第一次见到了雪。临行前胡珈瑛替他收拾行李,一边将他最厚的毛衣卷成紧紧的筒塞进包里,一边事无巨细地嘱咐:“其实最冷是雪融的时候,把热气都吸走了。你到时不要见雪融了就急吼吼地减衣服,不然有你受的……”

“嗯。”赵亦晨在汗衫外头套上了毛衣,把胳膊伸进衣袖里,“你看过雪?”

她最后将两双厚毛袜搁进他行李箱侧面的袋子内,顿了顿,才说:“小时候跟爸妈去过北方。”

“我倒是没机会看。”他又披上大衣,随意理了理衣领,便略微低头整理袖口,“要是这边也下雪,就叫天有异象了。”

“没什么好看的,也不像你想的那么冷。”背后传来她拉好行李箱拉链的声音,“我觉得这边的冬天反而比较冷。”

侧过身瞧她一眼,赵亦晨不以为意地一笑:“怎么可能。”

余光却瞥见她站起身来,慢慢走到他跟前。“真的。湿冷,刺骨。”她抬手替他翻好后领,语气轻描淡写,微垂的眼睫毛挡去了投进眼底的灯光,“感觉是那种会要人命的冷。”

赵亦晨用力抽了口烟。

浓烈的烟熏味充斥口鼻,麻痹他的大脑。胡珈瑛单薄的身影立在他眼前给他翻衣领的画面渐渐模糊,他还记得当时卧室床头摆的照片,记得衣柜未经磨损的纹路,甚至记得天花板上顶灯灯罩里污渍的形状。但他记不起她的脸。

他偶尔会想起来,她已经失踪近两年。

就像他来时踩在雪地里的鞋印,不过几分钟就被风雪覆盖,再也找不到踪迹。

“先生?”陌生的女声闯进耳中。

两耳被失去温度的寒风冻得麻木,赵亦晨转眸,身旁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女人。黑色长皮靴,紧身牛仔裤裹住修长笔直的腿,上身一件猩红的短羽绒,貉子毛领后边露出被长领毛衣护住的纤细脖颈。他指间夹着烟,视线缓缓上移,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巴掌大的瓜子脸,弯刀似的柳叶眉,还有一双眼尾勾人的丹凤眼。她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面上的皮肤因干燥而紧绷,手里捏着一根香烟,毫无血色的嘴唇一翕一张,呵出的热气极快消散在风中。

她说:“借个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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