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水自始至终都侧身毕恭毕敬地站在石拱桥台阶下，刍狗一般。
他低眉顺眼地双手垂立，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台阶上坐着的四位山外人一眼。
在这之前的时候，他在林家大宅里第一次见到了这些远道而来的贵客。
自己那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林家的二少爷，林思伊只是因为定力不足，忍不住偷偷地瞄了一眼宫装贵妇波澜壮阔的胸口。结果被对方察觉以后，宫装贵妇只是轻轻地咳嗽一声，自己的这个亲弟弟就被气得浑身发抖的自家老祖林清玄下令，让人把他拖出去挖掉眼珠然后活活杖毙在院中。
或许是林思伊被杖毙的时候让人堵住了嘴巴，继续在大厅陪着自家老祖林清玄和贵客们议事的林秋水根本就听不到自己弟弟的惨叫，只隐隐约约听见厅外传来一声声闷喝和骨肉碎裂的声音。
等到众人商议完毕，林秋水陪着这四位来自于山外的贵客前去寻找杜青林。
他跨出门槛，只看到庭院里干干净净的湿润地面，血迹早已经被府里的下人们用清水洗刷得干净，只余下旁边堆着的一堆混合了血肉的烂泥。
而那四位山外的贵客看都没看一眼，就像是根本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就连那对看起来金童玉女一样的小男孩和小女孩，脸色也毫无异色，仿佛一切都是天经地义司空见惯一般。
那一刻，林秋水感到自己有些茫然。
怎么死了一个人，在这些山外人眼里却连死了一条狗都不如？
更何况被挖去眼珠然后杖毙的那个人还姓林，是林家的二少爷，自己的亲弟弟。
两人在头一天晚上和府里的丫鬟们寻欢作乐之时，还相约将来要一起飞黄腾达，光耀林家门楣。
甚至两人在临睡之前还一起憧憬着未来，憧憬着从此以后他们就要跟随四位贵客走出大青山进入外面的花花世界，两人一同开创一番新天地，再也不要做这大青山里的井底之蛙。
但是现在呢？
自己的亲弟弟已经成了一滩烂泥。
直到走出了林家大宅，林秋水的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从那以后，林秋水就开始对这四位贵客心生恐惧。
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变得小心翼翼谨小慎微，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冒犯了这些贵客，最后也落得一个杖毙的下场。
于是每当这四位贵客向他询问点什么事情的时候，他都忍不住地两腿发颤，回话的时候更是声音发颤说话都结结巴巴磕磕绊绊。
他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让这些山外来的贵客更加看不起自己，会让自己的家族蒙羞，会让自己的族人觉得脸上无光，会让自己在大青山颜面尽失，成为大青山的笑柄。
但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这是一种已经渗透在骨子里的恐惧。
所以当林秋水看着距离石拱桥越来越近的杜青林时候，他突然开始无比仇恨起这个高大少年。
这个曾经被他带人堵在西市街道内的破落户穷光蛋，当时被他们打的像一条死狗一样，蜷缩在地上奄奄一息。如果不是崔珲那个小王蛋突然冒出来搅局，他和他的同伴们早就按照原计划解开腰带给这个破落户的身上淋上一身金汤。
林秋水到现在都不明白，这四位高高在上的贵人为什么会对杜青林这样一个破落户刮目相看，不因为杜家的祖上的谋论和夜引弓吗？
据说杜青林的祖上曾经是一位跟着大夏国高祖皇帝一起开国的重要谋臣，凭借手中的一本谋论为高祖皇帝出谋划策运筹帷幄，成了高祖皇帝身边的一位重要人物。大夏国立国，杜家祖上官拜宰相赐爵国公。后来因其子参与太子案被满门抄斩，其孙杜仲因为在哥帅军中服役才幸免于难。
对于这种说法，大青山的人其实是不相信的。他们只说杜青林的祖上原本不姓杜，而是一个前朝的无名逃兵。高祖皇帝当年兵临城下，杜青林祖上在城破之后趁乱出逃，逃到了大青山。然后被杜家人相中他的一身蛮力和好姿色招他做了上门女婿，这才改姓为杜从而继承了杜家的谋论和夜引弓。这个说法，在大青山被人传得有声有色，板上钉钉一般。好似大家都亲眼所见杜青林的祖上是如何逃离了战场，又是如何一路颠沛流离躲避官兵的追捕到了大青山做了上门女婿一般。
但是不管怎么说，那本谋论和夜引弓此时确实是在杜家。
对于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林秋水也不能确定到底哪种说法才是真的。
他唯一能确信一点的就是，此时此刻，他无比希望杜青林能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