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妻子在生李玲的时候难产死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真是一把屎一把尿地把这个女儿带大。他没有续弦，也没有那个能力，穷山恶水的地方，村里人多数能读完小学就不错了。
女儿长大了，越看越像妻子，勾起他无限的回忆。他有愧于妻子，他觉得无论如何，要让女儿读点书，将来也好嫁个好人家。但是去镇上读初中，一年起码要块，自己如何负担得起啊。
李玲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了，走在街上人们一看见她，就夸这孩子长得真水灵。
有那乡里一直做红娘的，早就看出来了，这是个大媒，保不齐李家的门槛要被踏破呢。别看老李头要啥啥没有，上辈子还积了不少德，光这个闺女，只怕十里乡的，就找不出第二个。于是旁敲侧击的，三天两头不停，这个问“你这个闺女将来不得了啊，不知道谁家有那福气”，那个说“去县里读书不去？还缺点啥？”
这么说的人多了，老李头自己也觉得这个女儿不一般。大大的眼睛，修长的眉毛，粉嫩的瓜子脸，苗条的身线，根本不用打扮，走到哪里都是一片羡慕的眼光。
喝了两壶的烧酒，吸了一晚上的旱烟后，老李头决定，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女儿继续上学，长大了去城里工作。
他一狠心，把自己家的小黄牛给卖了。
牛对于农民来说，是相当贵重的。一个农民，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就是没有裤子穿光着腚，也不会把牛给卖了，这是农耕文明最精华的工具。但是老李头把牛卖了。李玲去了离县城只有公里，但是离村里公里的一个大镇上，开始了初中生活。
到了镇上，李玲才感觉到外面的生活跟农村是那么地不一样，不但房子多如牛毛，人多如牛毛，卖的东西多如牛毛，就连人家数钱的姿势也大不一样。
在乡下，农民们数钱都是左手攥一把钱在手里，攥稳了，吐一口唾沫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间，然后，一张张地数。有时候，不用看钱多少，就看他吐了多少次唾沫，就知道收了多少钱。而在这里，她看到人们数钱是从左手换到右手，很快地抽，还有两回，是把一摞钱放在一个机器里，刷刷刷地一下子，全部数完了。起码有好几万。李玲感到了差距。
差距带来了羞涩，羞涩导致她更不敢上街了。
她唯一的爱好就是织毛衣。
乡下有那种便宜的毛线，很多女孩子买了来，织成毛衣毛裤毛手套，既是为了度过寒冷的冬天，也是一个打法无聊时间的方法。在当地，女孩子从小就看着她们的长辈织毛衣，这个活天生就是女孩子该做的，学起来也不费劲，不大功夫就轻车熟路了。到了后来，李玲的父亲也能穿上她自己织的毛衣了，她感到特别的自豪。
于是李玲整天除了学习就是在宿舍里织毛衣。毛衣用不了那么多，他就织毛手套，再后来，就学了一种叫十字绣的东西，就是用针线在一块布上绣出精美的图案来。这实在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活，半个学期过去，她已经绣出了一张很大很精美的百鸟朝凤图来。
百鸟朝凤在当地是一个很普遍的构思，寓意吉祥如意，富贵发达的意思，很多人看了她绣的十字绣，啧啧连声，赞不绝口。
学校举行了手工艺品大赛，同学们都怂恿李玲把百鸟朝凤图拿来当做作品参赛，结果不出意料地，荣获了第一名。获得第一名还不算完，一个学校附近的卖书的商人，也来凑热闹，要出块买这幅图。
李玲从来没有见过这架势，脸红到了脖子根。商人以为她不愿意，又提高了价码，说“豁出去了，就块。”李玲拿不定主意，就看着班主任陈老师。陈老师的嘴一直保持着字型没有关上，连忙示意李玲卖了卖了。块，快赶上一年的学杂费了。
就这样，李玲拿到了块钱。同学们羡慕得不得了。
李玲心想，原来十字绣还能挣这么多钱，于是她又接着绣了一幅。
但这一次，花了三个月，可惜居然没有再卖出去。因为，这个时期的生活似乎一夜之间发生了变化，十字绣已经不流行了。
改革开放的春风终于吹进了这个偏远县城的乡镇，人们像是刚刚除掉带着脸上的面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外面来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