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不太善于应对其他人的夸赞,看到这种话只会机械而礼貌地微笑,不知说什么才能显得既不敷衍又不违心。
季微渺只当亲师弟又害羞了,感叹这年头脸皮薄的帅哥不多见,没有继续调侃,话锋一转说起了正事儿:“你最近手头还紧吗?我刚刚认识了一个大公司的负责人,吃饭的时侯我们闲聊,她说自己亲弟弟也在w大读书,以后要出国读研,但是雅思成绩不够,想找个靠谱点的一对一,让我帮着在学校里问问,你看你有这个时间吗?”
直到听见这话,裴声才开始有真正的情绪起伏,毫不犹豫地点头,而后又想起什么:“但我不是英语专业出身,对方会介意吗?”
他实在太需要钱了,现在的他就是俗世里最俗的人之一,做梦偶尔都能梦见自己在数钱,甚至愿意为五斗米折腰。
“这个你放心,你的能力我是清楚的,对方人也直爽,特地说有没头衔不重要,只要有真水平就行。”
裴声松口气,脸上流露出感激的欣喜,目光流转得整个人生动起来:“谢谢你啊师姐,这么忙还总想着照顾我。如果你学校这边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一定要跟我说,我都有时间的。”
季微渺急着回宿舍喘口气,出门前拍了拍裴声的脑袋:“你呀,做好自己的事儿就行,别跟我客气。”
裴声英语很好,也很聪明,这个聪明体现在智商上。
从小就能比别人更加轻易地学会很多东西,高考可以轻松地考进全国排名前五的高校,本科期间也能没什么压力地学会气象专业繁多复杂的数学与物理知识,以及另一门语言。
大三那年,裴声计划拿全奖offer出国,第一次考试就具备了目标大学所需要的雅思分数。
但是天不遂人愿,由于突然发生的事情,裴声没能去成向往的学校,反而来到了这所比他本科学校层次要低的东部沿海地区大学。
早就宣布师门关门大吉的导师改口说要带一个新学生的时候,季微渺本来非常不解,想不通什么样的学生能让着急退休的导师改变主意,直到她看完裴声的资料。
除了一长溜的竞赛获奖证明之外,几近满分的专业课成绩和能与优秀英专生媲美的语言成绩实在是足够夺目。
季微渺从那时就开始认为,这种好苗子屈尊来了w大,如果不能跟着她导师一起,简直就是鲜花插进牛大粪。
快要晚上十点,裴声把论文按照投稿格式整理好发给导师,又把今天模拟测试的数据放进最新的文件夹,确定所有事情都收尾之后关了电脑,锁门离开前还给季微渺桌上的一盆小绿植浇了水。
季微渺常年奔波在外,这盆蔫头蔫脑的可怜绿植一直仰赖他过活。
回到宿舍,裴声半跪在地上,努力伸长胳膊,一点点把一个大纸箱从宿舍床底下拖出来。
他打开积灰的箱子,在纷飞的浮尘里翻出自己以前学雅思时整理的笔记。
雅思报考费对他而言不算便宜,为了一次考过,他看了数不清的辅导资料,一点一点归纳总结出一本详尽得堪比市面教材的笔记。刚开始还是手写的,后来为了节省时间改用电脑打字,最后打印出来,装订成厚厚一本。
那段日子他时间充足,可以做到泡好多天的图书馆就只是为了学雅思,不像现在,每天不但要高度集中于自己手头的事情,还要为了钱四处奔波。
但好时光总是短暂。
大三年末的申请季,裴声的母亲陈晓婉再婚的第二年,好不容易过上了人该过的日子,结果在一天去上班的路上被一辆刹车失灵的货车撞翻。
她骑的那辆共享单车当场变成报废零件,陈晓婉在救护车凄厉的鸣笛里被送进医院,手术室的灯亮了足足一整天才捡回一条命。
知道这个消息时,裴声刚刚分手第三天,正呆呆地坐在校园的人工湖旁边数鸭子,想搞清楚人为什么可以那么坏,想自己为什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心软,相信了那人的鬼话。
一个问题还没想明白,另一个噩耗就闯入他的生活。他颤抖着手挂掉电话,随即坐上火车回到青城。
裴声在一股消毒水味儿的病房里,看着可能再也不能走路的陈晓婉,心里像被刀割过一样疼。
两种不同难过奔涌着交汇在一起,海啸一样淹没他。
本科毕业的暑假,裴声最终拿到的是w大寄来的录取通知。
他那时已经认命,认命地承认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对未来的幻想,对所谓爱情的期待,全部是伪装很好的名画赝品,或是皇后的毒苹果,表面上鲜艳靓丽,内里却空洞而黑暗,所以无法通过命运的检验。
他一直都不够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