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苏铁迟想了很久,猜测过无数种可能,又一一被自己否定。此刻他虽然有些迟疑,但终于问了出来,他想要一个答案。
李云烈也不恼,却也没回答苏铁迟的问题,他抚着白鸽的后背,像是在脑中回忆一个辽远的梦。
“你觉得什么是最大的功业?”
苏铁迟愣了一下,“是杀敌报国么?”
“不完全是。”李云烈幽幽说道,“拔剑杀敌,生死由命。我还在长安的时候,以为这样的事情是很光荣且伟大的。后来我才发现,成为将军不是最伟大的事情。过去几十年,边境发生了大大小小几十次战争。有过很多出名的将军,可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打了这么多仗,草原还是很缺粮食,边境仍然生灵涂炭,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是——死了很多人。”
的确如此。从苏铁迟记事起,便常常听到朝廷的号召,长安的年轻人们都以上阵杀敌为荣,却不曾想过这其中的来由。
“很久之前,也是在冬季,我们在阴山被包围了。在视察伤兵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一个兵士,年纪和你差不多。他的手臂断了,脑袋很烫,神志也不清,一直在高声地叫喊:娘。喊得我心烦意乱,让他闭嘴,可他一直喊,好像喊破喉咙就能见到他的娘一样。
那天晚上他死了,可能是饿死的,可能是病死的,也可能是冻死的。”
雪花落满了李云烈和苏铁迟的肩头。
“那天晚上过后,我就派人传话,告诉匈奴人我可以投降,但希望放五千兵士们南归家乡。后来单于派人告诉我,他可以答应我的要求。于是我便投降了。”
李云烈讲述着,语气中没有一丝波动,好像这些事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你当时为什么想刺杀我,其实我都明白。只可惜那时你的剑术还不够精湛。”
“当时是我冲动。”
“这已经不重要了,既然剑学完了,那就该分别了。只可惜酒馆都关了门,否则便适合去喝些酒,分别时还是要热闹些。”
李云烈的语气很是平淡,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而不是他自己的。
“很久之前,我在长安的时候,和你的父亲一起练武,那个时候我们都在幻想着战场的样子。可当真的杀人了之后,才发现这些事情很可怕,至少没有我们想得那么美好。”
李云烈起身上了马,没有再看苏铁迟,而是亲昵地抚摸着白鸽的头。
“今日之后,我们便不必再见。只是长安并不太平,等你回去后,也许会有人找你,要时时谨记,握紧你的剑。最终能陪你的,也只是这把剑。”
“牢记师父教诲。”苏铁迟说。
这是他第一次喊师父,也是最后一次。很久之后,当滴着暗血的刀剑靠近苏铁迟的那一刻,他的脑中也常常浮现起这位绝世名将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