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清云洗脚，把脚放在带着耳樽的脚盆里，因为有生人在，这段时间她还是颇有些亢奋的，她问马文玉：“舅舅什么时候回来？”
马文玉一边点燃蚊香，一边道：“我哪里知道？想来快了吧，离家这么久，左右不能是中秋节才回，总得提前个月把的。”
清云说：“舅舅会给我带那种红绒花的发夹吗？象喜儿带的那种。”
马文玉还没答话，却听到门口有人噗地一笑，听着便知是李馨兰的声音，马文玉问：“是李同志吧？”一边说，一边便去开了门。
李馨兰拿着一个大玻璃瓶一侧身便进来，笑道：“大妈怎么这样生份？以后叫我新阑就可以了。”
马文玉让李馨兰坐在镜橱旁的靠背椅上，清云拭了脚起身倒水去，回来时看见玻璃瓶已放在矮几上，里面浮沉着一些青碧褚红，也不知是些什么果子，李馨兰把手放在榨甘蔗的龙头木槽器上，向马文玉道：“这是去年我用橄榄梅子泡的一些甜酒，本来也有五六瓶，送人的送人，自家也吃了些，我见冯阿姨饮食平日里都是极精致的，这些自己做的东西风味不同，或者还入得口，就送来给你尝尝！”
马文玉祖上也是有些根底，按她的话来说，她和清云睡的那张床，也是娘家祖母陪嫁带过来的檀木家具，所以行止不免带了些娇矜，在饮食上，就是清粥小菜，也得摆个囫囵精巧的样子，有个清楚不凡的说道，平常人家见了觉不出什么特别，她又不好嘴上炫耀，早就十分憋闷，李馨兰这一着可是投了她的所好，送的当然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可是这样说法，分明是知道马文玉生活质量的意思，这一下，就让马文玉对她好感倍增。
清云自己上了床，把蚊帐压在竹席下，躺着听马文玉和李馨兰说话，李馨兰说道：“崔廷庆这样冒昧地开口，真是让我脸红，不过他就在种花种草上有点过人之处，大妈就放心把院子交给他吧！”
马文玉笑道：“是没有什么关系，这院子原来是现在的五倍有余，随后隔来隔去，也就这样大，我们家里就是一老一小，我的儿子秋山在外面跟着跑船，是没时间整治的，我就更没时间了，女儿嫁到下江，生了一个儿子清囤把身体搞坏了，吃不得太大辛苦，就把女儿清云放在我这里，她今年八岁，算来在我这里也有四五年了。”
李馨兰转头看着清云的方向，手指在龙头甘蔗器上轻叩，半晌道：“清云倒是很沉静，乖巧可爱的，也不会让人操什么心。”
马文玉说：“这倒也确实，过不了一段时间，秋山回来，要把清囤带到我这里住一季，你见了清囤就知道，那真是一个皮猴，没刻是安静的。”
李馨兰说：“女孩儿生存也容易些，靠着人过日子就行了。”
马文玉不解，心想，这也只有最光华年岁的女子才能这样肆无忌惮，靠着人也要人家甘心情愿让你靠才是。她即然这样想，就一声也不附和，两人一时间都陷入沉默，形容懒懒的样子，半晌李馨兰打了个呵欠道：“有点困乏了，大妈你也休息吧！”
送走李馨兰，马文玉掀开帐子，猛然看见清云精亮的两只眼盯着自己，根本没有一点睡意，“你怎么还不睡？”马文玉一边说，一边躺下来，拉过薄单盖住腿和小腹，
清云说：“我睡不着，在看那位李阿姨哩！”
马文玉说：“有什么好看？”
清云说：“她漂亮呀！我看只有巷头的齐师母，才和她有点可比。”
马文玉十分疲乏，唇舌就有点缱绻含糊：“不要瞎操心，女人长得漂亮不是什么好事。”
清云后来又讲了什么话，她也没有听分明就陷入沉沉梦中，其实清云在说：“靠着人过日子，不需要长得漂亮么？”
崔廷庆在靠院子左边一头圈了个半米高的长方形花坛出来，在靠小径的一侧做了两级台阶，一溜地摆了两排花盆，肥沃的土壤新翻，黑油油地散发着微腥气息，院子余下地方都除了草，用青红碎砖相间着覆了，倒也清爽好看，他把荷花缸里里外外好好刷洗了一番，这缸原本就是过了釉的，虽然不是什么好质地，看起来毕竟舒服多了。
崔廷庆也不知从哪里移植了些花木，天门冬和椒草相间着种在花坛边缘，有几个花盆已植上了秋海棠，清云见花坛中间还是秃秃的，忍不住问道：“这里面不种花吗？”
崔廷庆道：“种了些百日草，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先种点多瓣的百日草，开起来很好看的。”
清云晃到后面，看见无花果树已被围在竹栅栏里，两颗树倒只占了一半，另外一半光板板的土地，都被细细翻开晾着，清云跑回来问崔廷庆：“那后面你要种什么？”
崔廷庆道：“那个准备要种小萼重瓣白蔷薇，现在不是时候，土也要好好养护一段时间。”
马文玉这时已出门和街坊聊天去了，一般情况下，不晃到下午四五点钟也不会回家，李馨兰烧了一壶开水，拎了一木桶凉水，在院子里洗头，她把头发浸在军绿的陶瓷脸盆里，手指在发间来回搓揉，凳子太低，她需要不时松弛一下腿和腰，在偏头时，发现清云站在一边看她的洗发膏。
李馨兰把头发拨拉到一边，歪着头问清云：“你看什么呢？也要洗吗？”
清云摇摇头，只盯着放在白塑料盒里鹅黄色的洗发膏，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指点了一丝，嗅了嗅，就有点想送进嘴里的意思，
李馨兰绞干了头发，用毛巾包住，转头间看见，惊叫道：“这个不能吃！”一边说一边就扯下头上的湿毛巾给清云拭手，头发顺势散了，水珠滴在清云衬衣领上，清云偷眼看着她衣服上水洇湿的印子，在侧脊处，洇出白布胸衣的痕迹，李馨兰起身歪着头用毛巾搓头发，一边对清云说：“你叫崔廷庆来给我倒水。”
清云大惑不解地扭头看看崔廷庆，心里想，明明崔廷庆就在五步开外，也要我叫吗？
崔廷庆却一声不响地过来，端了脸盆到院门口的阴沟边倒水，回身又拎过水壶在厨房里倒了满满一壶水放在煤炉上烧，再将凳子、水桶物归原处。
李馨兰这时已转身从房里拿了一个小玻璃碟，一半放着油葵子，一半放着话梅，放在八仙桌上，自己端坐着吃，招清云过来，清云靠在桌子旁一边吃零食，一边看着李馨兰，心中爱死了她将一条腿架在膝上，略拧着腰肢嗑瓜子的模样，每嗑一下，下巴就形成一个好看的尖弧，好象小人书里唐代仕女的样子。
李馨兰说：“清云，听你外婆说，你的弟弟要回来了！”
清云不语，想了半晌道：“他不来比较好，走路都走不稳，有年春节过来住了两三天，还把头磕着了，害得爸爸妈妈骂我。”
李馨兰看着她蹙着眉头，老气横秋的样子，倒忍不住笑了，她眼角余光看见崔廷庆站到中堂门口，好象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便先扬声对清云说：“做女孩儿有自己的好处，就好比种花一样，什么时候女孩儿知道了自己漂亮，这花就哗啦开了。”
清云说：“倘若这女孩儿并不漂亮呢？”
李馨兰说：“不漂亮的女子往往是被人家说，自己就顶真了，你想想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漂亮，那还有谁会以为你漂亮呢？其实这世上，哪里有不漂亮的女子？就好象牡丹芍药和雏菊香草，各擅胜场。”
清云听不太懂，也不说话，李馨兰便接着道：“花开了，就有个败的时候，再长再长总不过那样一段时节，这个时候就可以找个靠山，不过要眼珠要放亮一些，不要找了根狗尾草还把它当大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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