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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天还没亮就起床，赶到镇上的大菜场卖掉白菜和萝卜，带回了几斤张振安爱吃的洋山芋。妈妈说洋山芋太贵了，并多次提醒这一点。张振安非常反感妈妈的做法，他觉得这是毛病，提醒妈妈应该改正。妈妈说我就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张振安反驳说你是好事做光了还惹人讨厌。妈妈便絮絮叨叨地说起话来，每次都是这样。妈妈的爆炒洋山芋片多放了一些荤油，炒出来又香又脆。中午吃饭的时候，张振安一边大口地嚼着美味的洋山芋片，一边再次提出了他没有衣服可穿的事情。妈妈再次提醒说你柜子里不都是衣裳。张振安的柜子里的确有两三件合时的衣服，都是哥哥平穿过剩下的或者城里亲戚送的，没有一件是合身的，全部偏大，他以前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妥，现在却一件也看上眼。张振安想到了这点，赌气说那些衣裳哪是人穿的。爸爸听了，一声没吭便甩了儿子一筷头子。张振安立刻不敢再说话，饭菜味同嚼蜡，匆匆扒完碗里的饭，回到自己房间生闷气。张振安将自己的小衣柜里翻了个底朝天，奢望能有让他惊喜的发现，结果让他很是失望。我对比了很久，最终选择那件看起来还算新的白色的确良衬衫。衬衫太过宽大不说，袖口上还有一块洗不掉的黄色斑点。宽大没有办法解决，袖口却是可以卷起来。裤子倒是没有问题的，两条都可以选择。腰带也是哥哥平留下的，看起来最糟糕，因为脱皮得严重。不过张振安也找到了解决的方法，他将衬衫全部收进裤腰里，抽出一点留在外面，刚好可以遮掩住腰带就行。这样不仅解决了腰带的问题，使得衬衫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宽大。鞋子是没有选择的，他只有一双运动胶鞋，两只鞋子都有些脱胶，其中一只的斜侧张出了一条明显的裂缝。他用碎布将自己的鞋子里外都擦了擦。张振安穿戴整齐了，用小镜子照了照，基本还算满意，接着出门到小商店用压箱钱买了两小袋洗发香波，回来洗了头发。他又拿起小镜子照又照，自己看起来油头粉面的，更有精神气，这才放下心来。
阳光明媚，天气热得厉害，日子好像到了夏天一般。空中风飘着如有如无的杨絮儿，无后的榆树上传来喜鹊们懒洋洋的叫唤声。张振安竖起耳朵，极力倾听院门口的动静，什么期待中的动静也没有，心感烦躁，踱步到后院溜达。他穿过小院的后门，在家中大榆树宽阔浓密的树荫下观察树上是否有异常。妈妈说这棵树是爷爷年轻时候种下的，年纪比爸爸都大。张振安却并不喜欢这棵树，因为大树每年到了季节都会爬满了颜色鲜艳的洋辣子。这些毛茸茸的虫子看起来就让人恶心，而且还会蜇人，只要碰一下其鲜艳的体毛，触碰的部位就会红肿，又痒又疼。这些虫子实在是太多了，很快便吃掉大部分树叶，然后沿着树干爬到地面，甚至一个个直接掉落下来。曾经有个小伙伴在树下玩耍，正好有只洋辣子掉落到他的后背上，滚落下来，结果后背肿出了一条长城来。到了某个时节，满地都是这些蠕动着的虫子。消灭害虫是大义所在，每年这个时候，张振安会或独自或跟小伙伴们一起多次进行扫荡。最简单的方法是直接用脚踩烂，张振安们经常会选择一些更有娱乐功能的猎杀项目，比如找来塑料用火点着了，模仿飞机扔炸弹的动作，用滚烫的塑料熔液点滴烫死猎物，或者将某个被选中的可怜虫用木棍树叶等转移到蚂蚁窝前，观看蚂蚁大战洋辣子。张振安在树下转了两圈，大树看起来还没有生虫，喜鹊也不知道飞哪里去了。缓坡下是家里的厕所和菜园子。今年妈妈新辟了一块地，专门种上了西瓜萝卜，种子是从河南的大姑家讨来的。自从萝卜出芽以后，张振安每天都要来转上两三次，此时茎叶已经长出几寸长了。小菜园的另一角跟往年一样种上了西红柿和黄瓜。西红柿此时的果实还是青色的，涩酸得很，再过些日子，稍微显出些红黄色就可以品尝了。想到这里，张振安嘴中生津，仔细地在几个西红柿架子前翻了个遍，摘了个颜色不是那么青的，抹了抹，一口咬下去，酸得他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大一点的黄瓜也就也有三四寸长，张振安拽下来随便捋了捋，便往酸涩的嘴里塞，几口就吃完了。小菜园的外面便是水塘，紧邻好几个家庭的菜园。雨季还没来临，水塘里只有小半塘水，一群鸭子在不远处的水边嘎嘎地叫唤，小心翼翼地打量对岸的陌生人。几只水蜢子追逐似的在浑浊的水面上快速地划动细长的脚，这些让人惊异的虫子可以在水面上赛跑，却从来不会溺水。
张振安回到院心，一眼便看到强子在院前的大场上徘徊。两个人对了一眼，模样都有些拘谨。妈妈看到了，奇怪儿子怎么不把同学叫到家里来坐，她招了两次手，强子畏畏缩缩、不情不愿地挪进院子。妈妈问强子他妈妈手怎么样了，强子说没什么事，就是被砖头砸了一下。妈妈问一句，强子便答一句。小狗泥子见了陌生人，汪汪了两声，见对方颇为友善地招呼它，犹豫片刻，便吐着舌头、摇着尾巴了靠上去。张振安也小狗旁边蹲了下来，跟强子对看了一眼，突然眼睛变得涩涩的，别过脸去。强子一边跟泥子逗乐，一边问小狗是不是刚抱的。张振安摸了摸眼睛，嗯了一声。
院外传来女生们说话的声音，张振安跑了出去，看到四个女生同时到达，有李素嫣，花子，许梅和她的同桌莉莉。女生们穿得花花绿绿的，都没有穿校服。许梅的穿着最为得体漂亮，头上插着黄色的发卡，上身是白色的花领长袖衬衫，外罩一件浅绿色的无袖开襟毛线衣，下身穿着灰色的裤子，暗红色的圆头小皮鞋崭新铮亮，裹着两只紧紧并在一起的小脚。张振安将衬衫向下拉了拉，不太自在，上前邀请女生们到院内坐下来说话。女生们拒绝了邀请，站在大场上说话，像一群唧唧喳喳的小麻雀。莉莉见有男生在身旁，涨红着脸，紧张得不敢说话，过了一会，才稍微放松一些。她们一会谈到集市，一会儿谈论某些传闻，慎重其事地分享了前些日子三轮卡撞死人事故的种种传闻。张振安站在一旁，陪着微笑，充当看客，只在事故的讨论上插了两三句道听途说来的内幕消息。强子也没有闲着，马路对面大沟渠里长满了芦苇，他跑过去，在芦苇丛里摘了很多鲜嫩的飘飘，用衣服兜着运回来分享给同伴。强子赞许说安哥家这边的飘飘真多，殷勤地分享给众人，只有李素嫣跟花子伸手取了。李素嫣将手里的零食转分给其它女生，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张振安，说你安哥家的飘飘都被你摘光了，你安哥吃什么。强子说还有很多，摘不光。花子说你是孙猴子，就是不会念经。强子说孙悟空要会念经干嘛，会取经就行了，接着模仿电视里孙悟空走路的动作，众人都笑了。张振安提醒强子他衣服脏了，强子不以为意，又去摘了一些飘飘回来。庄上的几个小伙伴围过来凑热闹，在一旁抽着陀螺，偷偷地到处乱瞅。张振安先是挤眉弄眼暗示小伙伴们离开，没有效果，接着文绉绉地出声命令，事实证明装腔作势对小伙伴们来说没有任何说服力。强子说安哥叫你们一边玩去，怎么不走。一个大一点的小孩输过弹球给强子，对他记忆犹新，翻着眼睛说这也不是你家，关你什么事情。强子冲过去，一把抓起地上的陀螺，用力扔了出去。小伙伴们这才跑开，远远地骂了几句，见强子作势要追赶，才悻悻离开。
众人等待了足有半个小时，班长顺子才到场汇合。他解释说家里需要他帮忙把化肥拉到地里，差点赶不过来。顺子先收了每个人的份子钱，强子出了双份。面对众人的纷纷赞许，强子少有的脸红起来。众人商量了一下进城的线路，确定了线路以后，又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莉莉本是搭乘同桌许梅的自行车来的，许梅表示自己骑艺不精，不敢在小路上或者人多的地方带人，推荐同桌乘坐其它人的车。另外两个女生见了，连忙表达了同样的顾虑。莉莉小脸涨得通红的，讷讷地说那我不去了。顺子拍着自己的后座说你坐我的车，莉莉埋着脑袋，死死地抓着许梅的自行车后座，不作任何表示。许梅说你骑我车好了，我坐别人的车。
张振安家离县城最近，众人所以在他家集合。他却不喜欢进城，不喜欢县城里异样的氛围和味道，在他的记忆中，只跟着妈妈去过几次大市场买东西，还在照相馆照过一次相。张振安对那次照相的印象特别糟糕。张振安只记得那会他大概六七岁，站在一座很大的大桥前面，爸爸妈妈让他抱着一头小熊玩具，他非常恐惧，死活不抱，挨揍也不同意，最终撅嘴垂手拍了一张彩色照片，那是他人生第一次照相。事后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南京长江大桥前拍了照，并经常在小伙们前吹嘘，后来妈妈告诉他拍照的地点仅仅是县城里的一家照相馆，这让他不敢再把照片翻出来到处展示，对那家照相馆也心存厌恶。县城里到处是宽阔的马路，高大密集的房子，衣着鲜艳时髦的熙攘人群，还有散发着怪异香味的小饭馆，都让张振安觉得全身不舒服，尤其当别人犀利冷漠的目光投射过来的时候，他会感到恐慌，抬不起头来。
一行人沿着大路走了一段路，拐上了一条抄近的狭窄小路。穿过这条小路，再沿着一条土路走一段，就可以拐入一条正在延伸的柏油大马路。小路右侧是一条大水沟，左侧紧贴着一大片油菜田。正是油菜花盛开的时候，满眼的金黄色花海在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荡人心魄的光彩。阵阵暖风扑面而来，满鼻都是让人心旷神怡的花香。孜孜不倦的蜜蜂和花枝招展的蝴蝶摇荡其间，若隐若现，同在享受这春天里美好的时光。强子在最面前带路，张振安落在最后。他偷偷地向后扫了一眼，便看到一双红色的小皮鞋在有节奏地摆动，触碰被挤向道路倾泻的油菜花茎。也许感觉到什么，小皮鞋立刻停止了动作，老实地跷在车杠上，过了一会，小皮鞋又晃动起来。张振安觉得好笑，突然有些失神，车把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后座呀了一声，两只手接着紧紧抓住了张振安的衬衫。
“别开小差！”许梅严厉地声音传进了耳朵里，张振安顿时脸红了。
穿过油菜花田，众人很快骑上了宽阔一些的土路，这条土路连接着附近好几个村庄。土路被正在延伸建设的柏油马路拦腰切断，众人驶进宽阔平整的柏油马路时，心情顿时舒畅起来。张振安还是骑在最后，许梅说即将到来的模拟考试还要使用市一中的试卷，问他有什么看法。张振安说有什么难的，自己加油，说完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想表达的是做好自己就行，而且题目也许不会那么难，结果说出来的却完全不是一回事，容易让人误解。张振安犹豫着想补充说两句，许梅却已经笑出声来，接话说我没你那个自信。张振安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解释一下，没来得及组织好话语，前面的莉莉减缓了车速，掉头结巴着说许梅我来背你吧，路上也没有人，说话时她便已经满脸通红，说完脖子都红了。许梅说好，便去坐上了自己的车。张振安若有所失，不停地思考自己刚才该说的最恰当的话该怎么说，见前面的两个女生窃窃私语说了几句，许梅疑惑地扫了自己两眼，接着眼神变得有些飘忽不定，便渐渐地被吸引住了，觉得两个人的聊天似乎跟自己有些关系。张振安装着若无其事，跟着两个女生的行车节奏，希望能有其它发现，可惜直到渐渐人路多起来，许梅跟莉莉换了位置，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为了防止有人脱离队伍，班长顺子招呼所有人跟上。张振安赶上许梅，跟她平行，却见许梅眼光平视，放佛没留意到他一般，心中顿时一沉。两个人几乎同时加快了骑行的速度，跟上了前面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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