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案疾书，说得好！”刚从外面吃完兰州拉面回来的赵玫风风火火地说道：“几位农大的学长，是不是在赞扬你们？”
几位农大的学长噤了声，刚才的兴致荡然无存。见到赵玫问，不好意思地笑笑。赵玫——这位A师大的交际花，出生于工人家庭，自然遗传有父辈好结交五湖四海朋友的基因——伸手要胖领导的手机号码，说日后好请教写作上的问题。
胖领导见一女生面庞清秀；小鼻子小眼，双目透出一股灵气；说话字字珠玑，且语速惊人；和自己同样胖，觉得是自己的同类又恰好是异性，立马答应。
赵玫留下他的手机号码，目送他们行色匆匆地离去。她无意中给台阶下，日后他们会对她的恩情牢记在心。
服务员端上烤鱼：吃它要先把它放入已加入各种佐料的火锅汤中，炖上十多分钟，再放入洗净的时令蔬菜。辣子鸡、日本豆腐、爆炒猪肝端上桌，顿时桌上香气四溢，让人垂涎欲滴。
张建设见众人互相推让，都不举筷，忙站起来说：“快把碗筷摆好，开吃。”
几位女生忙拆开塑料薄膜，匆忙举筷。刘伟笑着说：“慢点吃，我多点了几道菜，算我为大家接风洗尘。”
“害你破费，我们却之不恭。”李亮文绉绉说。别看他长得浓眉大眼；一张性感的嘴唇看上去爱唠嗑；脸上麻子挺多成不规则图形排列；半天才说句话，一说出来吓到自己
。
礼貌地谦让后，众人举筷如飞。李亮倒不心急，他想起刚才庄小妍说的话，若有所思地问庄小妍道：“小妍，听说我们班上有位才女，曾经在各大报刊杂志上发表过很多小说。是不是你啊？”
“你看我像才女吗？我在报纸上从未发表过一篇像样的文章，更别提小说！别讥讽我，才女不是本姑娘。”庄小妍翻着白眼说。
“刚才你说到伏案疾书，我想起高中时代的一位老头。这位老头经常在城郊公园的广场上写毛笔字，数十年如一日。他平时在书案上写的毛笔字可以说力透纸背，骨肉丰腴，让人肃然起敬。一到快过春节时，他乐于给人代劳。写的对联成为俏货。看他运笔如飞，又快又好。没有数十年坚持练习，他做不到伏案疾书。我上学时很佩服他的毛笔字，好奇心特重的我想在市书法家协会找到他的照片，可惜没有他的照片。后来才得知
，他练书法是为了过节时卖对联。而这居然让他坚持在广场上练字数十年，逐渐融于自己的个性和感悟，形成自己的独特风格。市书协没发现，可人家门口的墙上贴有它。随着时间流逝，纸逐渐褪色，而他的字牢牢地粘在墙上，面目可辨。墨迹浓黑，发出光泽
。勤于练习，形成自己的风格。想想我们的毅力竟比不上一个老头。”李亮憋在心里的话，不吐不快。
“所以说庸人常自扰！何必自寻烦恼。”庄小妍超然世外，平静地说。
“文学社的稿件发表在报纸上竟是天方夜谭，我看加入文学社对写作并无用处。现在新概念写作已大张旗鼓地宣传造势，何必去加入文学社团。有天赋异禀自有出头之日
。”何小志终于做出重要指示，堪比中央领导下达反腐倡廉的指示。
“我看未必，A师大每年不是有几位文学社的成员能进报社当记者。进文学社后不就有希望。”郭晓自我安慰道。
“我原是学理科的，志愿上填的是物电系。到校后我见到校园优美的环境，又为日后能近水楼台先得月，我才转到中文系。”郭晓接着说道。
“韩寒一朝成名，他写的《杯中窥人》已成为散文经典。无数的韩迷在模仿他的风格，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写出同样的美文。他们装老成，在文章里冷嘲热讽，却不知讽刺了谁。连郭晓这样的理科生也来中文系混，看来韩寒的影响在继续。”李亮不屑地说道。
“中文系教授人缘好，作品能有出头之日。”郭晓苦着张脸，一本正经地说道。他似深知其中奥妙，洞若观火。
“郭晓，你这么成竹在胸，是发表过作品还是似庄小妍有个在报社干主编的老爸？肯定有两板斧，不然怎么打家劫舍。”张建设追问道。
“莫不是噱头吧？”颜敏似看穿郭晓的花花肠子，板着脸说道。
火锅咕嘟咕嘟直响，冒出丝丝缕缕热气。鱼肉颜色渐渐泛白，冒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郭晓抓了一把绿绿的莴笋叶丢进锅里，举筷夹起鱼头。
“我高中时是校文学社的干将，副主编的位置坐了两年。在杂志上发表过一篇作品
，不过那杂志是自发行的，没多少影响力。”郭晓一边咀嚼，一边不经意地炫耀道。
“杂志叫什么名字？别夸海口。”何小志粗声粗气地问道。
“占了一页的篇幅，那本杂志我带来了。是我的处女作。”郭晓一本正经地说。
“晓鳖，莫不是发表在篮球杂志上？似篮球宝贝够时尚、够健康，可是稿费没多少
。”曹飞飞眯着眼，一道亮光似午夜的星辰照亮灵魂。
几位女生笑得前仰后翻，差点喷出吃进去的饭来。庄小妍的粉脸皱成一团，忍不住住说：“标题是《我的理想》或《快乐的一天》或《青春的时光》。”
抬头看到庄小妍那张太富有书卷气的团脸，一只恰到好处镶在脸上的高鼻梁秀美得好似象牙雕刻。见庄小妍富有智慧的双目正盯着自己，郭晓从容地说：“题目正好是《青春的时光》。”
“看来猜得没错，写这些题目的人已多如牛毛。不由自主地陷入旧套路中，想到自己的青春转眼即逝，该做点出格的事。于是有人离家出走，有情侣私奔，有文学青年独自去拉萨旅行，更有甚者出卖肉体说是体验生活。这几年看都看腻了，都想标榜自己，成为愤青一族。有没有人写过细的方面，比如说每天的出行，在其中发现事情并发表见解。写空洞的大而无当的理想，支撑文章的个性似根青草，让人费解他的理想如何实现
。”庄小妍发了一通理论，让人暗暗佩服她独具慧眼。
“小妍，你怎么有这观察力？我高中时就曾有一对情侣私奔，搞得校园鸡飞狗跳，双方的父母为他们操碎了心。最后双双退学，去南方某个城市打工。说句自私的话，女孩子长得如出水芙蓉，一双眼睛水灵灵，身材出挑，是位江南才女。可惜中途退学，跟着学校管食堂的儿子私奔了，现在在南方打工。她太像学校后面森林里传说中一位仙女
。该仙女风华绝代，冰雪聪明，身材好得没法说，更让人心旌摇荡的是她的一头长发。我是无缘见到她的。很久以前一位本地人无意中撞见她在森林中梳头，惊为天人。从此
“美人梳头”这个故事在村子里传开了，村民在遇见她的地方建了一座庙。好的东西易破碎是自然规律。它们昙花一现，让人充满无限想象。”李亮若有所思地说。
“这就是素材，神话传说。比写那些烂事不更有吸引力！” 庄小妍笑着说。
“这故事恐怕不能当真，太有想像力。那仙女有多美？” 颜敏来了兴致，侧着头甜甜地笑着说。
“我记得午夜璀璨的星空，丝丝凉气迎面吹来。我总感觉她站在宇宙某处，遥望着我。夜空的星辉明亮得晃眼，白天的一切笼罩在它下面。一切充满神秘和诗意，连高高的悬崖看起来也换了个样。重要的是你会被眨着眼的星空吸引，它们似乎在和你对话，似有千言万语。在朦胧的夜晚一切似乎模糊但又愈发清晰地印在脑海。”李亮煞有介事地说道。
“你还不是没见到，见到她你会幸福一辈子。”赵玫插科打挥，让气氛轻松起来。
“净说不正经的。我就不想发表作品，只想混个文凭回去。老爸是工头，将来想让我进事业单位，日后好照顾他生意。”张建设瞪着眼，说道。
“你们有谁阅读过刘嘉俊的《物理班》吗？写早恋的一篇文章。”庄小妍微笑着说
，岔开话题。
“自然读过，写理科生恋爱的那篇。新概念作者的作品我都读过，除非刚出的作品
，没时间去买。”郭晓停下筷，说到新概念时兴致高涨。
“我在书店随手翻了几页，那时我自觉新概念作品没经典重要。一门心思放在读经典上。”李亮土包样，没跟着乱说。
“你看过多少经典？四大名著读完没有？外国小说长什么样？”庄小妍双目充满惊奇，问道。
“四大名著读过两部，《围城》看个滚瓜烂熟，想从中发现金矿，但事与愿违。”
李亮平静地说道。
“我就没读过经典，新概念作品不碰，依然逍遥自在。”何小志自嘲道。
“《物理班》不就是写理科班的私生活，不过语言鲜活。”颜敏那张瓜子脸因为喝点啤酒露出酡颜，精神焕发，活力四射。
“《物理班》是刘嘉俊本人写的，我们能找到叙述的线索。我父亲说很多作品有水分，但《物理班》没有。题目常见，但文章的结构新颖别致。作者移花接木的本领学到家，能化腐朽为神奇。重要的是语言，初学者很难找到，可他一出手就不凡。看他的作品，似听午夜电台。夜深人静时诗意地毫无禁忌地点评时事。在午夜，单独一人，听电台里的名人谈生活经验，字字珠玑，舌吐莲花。我第一次读到他的作品时，惊讶地发现他的叙述不疾不徐，青春洋溢。我在想他是怎么做到的，后来一次坐车出行，我无意读到它，发现它是举重若轻。”庄小妍掉书袋子，说得其他人云里雾里。
“小妍，你是不是在杂志上发表过作品？一副江湖大佬样，不是个中人很难体会。
你不要藏着掖着，让我们这些小角色是仰之弥高。心里不痛快。”赵玫想把坊间传闻坐实，用言语试探。
“赵姐，别说瞎话。孩提时我曾见到一位省内有名的作家，他身边带来一位少年成名的青年作者。父亲趁机想让他给我的作文修改一下。名作家顺手拿起我的作文看了半晌，无可奈何地说当年的一句玩笑话竟然让你坚持写作六七年。看来说对了，你会走向另一条路。沾他的光，我的作品终于被发表在杂志上。拿到杂志后我惊讶得张不开嘴，这那是我的作品？！这似一辆的汽车被盗窃后只剩骨架的作品让我羞得满脸通红。老爸倒高兴，说女儿完成了他的心愿。”庄小妍一阵唠嗑，让饭局似官员们在贿赂领导，变得小心翼翼。
“少年作家是谁？他真是你的伯乐。”颜敏不紧不慢地说。
“他自然比不上你们心中的偶像，但在省内名气不小。”庄小妍卖了个关子。
“人比人，气死人。我一辈子也与成名无缘，安心做个平凡人。”张建设蹦出一句
，让众人笑颜顿开。
“成名的少年作家挺多，他们的作品似雨后春笋。你们就谈《物理班》，其它的没读过？我这个从不读的人感到奇怪。”何小志突然说道。
“其它人的作品免谈。我就怕年少气盛，好像别人都和他过不去。犯得着吗？”庄小妍面有怒色说。
“看桌上这瓶啤酒，酿成它的是麦子，喝它的是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大学生。麦子成长时油绿，成熟时金黄，与月光为伍，与镰刀打交道。刀耕火种，富有诗意。我家在建设兵团，麦子、向日葵成熟时数里地一片金黄，我们都懂得向土地致敬。苍白的文字在它们面前是无力的。只有在月光下，嗅到植物的香茎，才觉得它们在和你交流。你们谁喝下去会想到麦子的香味，只会担心自己是不是喝醉。读他们的小说就是执拗地做某一件事，效果只会适得其反。我宁愿不停地说，说打油诗自娱自乐。”赵玫说完喝了一口啤酒。
“现在碰上一股写作热，高烧不退。现在大学生很推崇王小波，说他有希望得诺奖
，可惜死得太早。我上初中就看他的作品，有希望能成为王小波第二。韩寒郭敬明蒋峰这些风云人物将对我另眼相看。”郭晓亮出了底牌。
“王小波是谁？我没看过他的作品。”李亮一脸茫然地说。
“《黄金时代》的作者。”郭晓不无得意地说道。
“是不是特骚的那位？他的小说写得很性感，小说里可以随意滥交。我刚从郭晓那里借来看，理解不透。但他写爱情很奇怪，似乎不用心灵交流，删掉最过瘾的部分。我高中时读过《白鹿原》，觉得那里面的爱情比他写的过瘾。”陈大海几瓶酒下肚，开始说胡话，引得女生纷纷掩面而笑。
“王小波，我读过他的《黑铁时代》。他擅长描写奇人异事，属于借古讽今一路。
其它作品没借阅，我爸说是‘黄书’。现在他的小说很畅销，追捧他的读者组成一个很牛逼的团队叫‘王小波门下走狗’。想不通的是做条走狗比做个读者更合适吗？我想不通，他们对王小波怎么会崇拜到那程度！老爸老妈也才叫你儿子，叫你是走狗立马会发飙。做条文字上崇拜的走狗想的自然是骨头，朋友你就施舍吧！相信王小波死而复活看到这样一批读者也哭笑不得，想做人做腻了，居然想做我门下的走狗。实在可恨！”庄小妍一番话让刚才的尴尬荡然无存，欢乐的气氛开始弥漫。
“我是王小波的铁杆粉丝，他能为我们的生活代言。无智无趣的世界很荒谬，需要他反讽。我就当他的小说是生活的调味品，每位作家都有他的读者群。记得初中时代第一次读他的小说时，我震撼了。原来我这类人也可以有理想。他的小说不适合你们阅读，
只适合快垮掉的人。我们没理想，没精神支柱，没钞票，只有他的小说可以给我们这种幻想。”郭晓一脸诚恳，说得很中肯。
“现在都老了！把死人的作品拿出来一哂再哂，奉若神明！我们那充满朝气而稚气未脱的作品向何处寻？未老先衰是我们的共性。他们都是一路，故作深沉，摆出姿势，
挣大钱！”赵玫一针见血地说，不改铁娘子本色。
“咦，赵姐言之有理。我不看它们，难得它们还敢咬我？看他们凶巴巴的，想是被书蛊惑，中毒不浅。”刘伟外表看似不修边幅，但心细，能发现常人所不见。
“刘伟，挺有见地。”张建设鼓着腮帮说道。在众人觥筹交错时他似饿坏了，管不住嘴巴鲸吞起来。这次聚餐点的菜非常适合他的胃口，对面坐着的几位矜持的女生望着他偷笑。
眼看桌上风卷残云，李亮拉过郭晓附耳细语，“叫服务员过来，再加几道菜。我们俩做东。”郭晓欣然应允。
撤走残羹，换上几样口味淡的菜。众人肚子快饿坏了，都不再喝酒。吃下几碗香喷喷的米饭。A师大校外餐馆的米饭做得特别香，饭粒煮得火候刚好，下口嚼劲十足。李亮现在仍然对狂吃米饭记忆犹新，老板却不吝啬，在一旁偷看他们的吃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