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寺(2 / 2)

“你真残酷!你知道,这样说了,对我意味什么?”

“刚才我半夜不睡,我想的就是这个。可是事实总是事实,为此失去了你也比作伪君子强。司机骂的话我听见了,骂的不错。我不是故意听你们私下交谈,因为这里太静,你们声音太响,我当时恰巧在院子里。后来我躲出去了。”

“也许你不是自愿那么干的呢。是有什么人煽动了你、蛊惑了你,一定是!我们虽然交往不深,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不是那种甘作坏事的人!”

邵良音把头扭向一边,沉默了一会,说:“我完全是自愿的,主动的!”

“这不是实话!”

“是实话。”

“那就是你当真把这一切看作‘四旧’,是阻碍革命发展的东西,在好动机下干了错事?”

“不,我作宣传干事分工管文物,懂得它们的价值。”

吴百灵火气冲上了头顶,怒冲冲地问他:“那你为什么还这样干?”

“我们是砸烂单位,我家庭出身又不好,如果没有突出的表现,一定会要我去边疆插队落户。我和母亲两人生活,母亲多年患肝硬变,我实在不能下乡去。”

“为你私人的事就可以破坏国家的文物?”

“我不去,或是我去了不带头干,别人也会去,别人也会带头干,莲花山结果仍然是毁灭,只是我再赔进去个家破人亡而已!”

“照你说干坏事还有理了,再有这机会你当然还干喽!”

“如果有一半人,不,只要有三分之一的人公开出来反对当时那股潮流,我宁可家破人亡,也站在这群人中。如果再有一次‘*****’,一切和上次一样,仍然是一呼百应,大家比忠心,我是还要干的!”

“谢谢你的坦率,希望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我不会再和你见面了。”

吴百灵回到屋内就把脸埋进枕头下大哭,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儿来。

部长

印空只供茶不卖饭。吴大成拿出带来的面包和午餐肉罐头,请司机一起吃早饭。从山上回莲花市,要走四个小时,路上没有打尖站。

吴大成看到少了一个邵良音,女儿和司机连问都不问,知道事有蹊跷,不象邵良音在纸条上写的那样:“临时想起点事,天亮前到山那边去了。”

吃饭到一半,吴大成憋不住了。问她女儿:“昨夜你们谈了很久吗?”

“很久。”

“有什么事谈崩了吗?”

“谈得很好。”

“什么内容,保密吗?”

“完全可以公开!”

她把邵良音的原话全说了出来。

看看司机,面上的肌肉纹丝没动;吴大成却垂下了眼睑。一直到饭吃完,吴大成才又抬起眼来,说:“这个人太宽人严己,就不容易实事求是了。”

吴百灵问:“谁?”

“邵良音。”

“怎么,他对我说的还是假话?”

“不全真!”

“哪一点不真?”

“他说他参加造反是自愿的,没人鼓动他,这是撒谎。”

“是吗?谁鼓动过他?”

“我!”吴大成不动声色地说,“他偷偷跑到我那儿去汇报,说干部们正串连工人要组织专业突击队,彻底砸烂莲花山——,他要我想法制止。我说,我不相信我能起作用,不管!他说,你要都不管了,我怎么办?我说,你赶快去参加,大局已定,没有你参加,莲花山也是要毁掉的,何苦要放过这个机会呢?知道吗?机会!他仍不肯去,我又对他说:现实生活很残酷,不能任性。现在是争取生存的时刻,生存下来才可能改变局面。”

吴百灵看看父亲,确认他说的不是假话,问道:“为什么出这样的主意?”

“为个人,免得他被赶下乡,造成他家破人亡;为工作,我埋下一颗种子。那时我估计我们这些老干部全要被撵下台,不会留下谁。未来的宣传、文物领导人必然从这些造反派中出。我手下那些年青人我是熟悉的,邵良音当领导会比那些光会喊口号搞运动的人强!他要不去参加造反,那等于把全部机会奉送给那些人。所以我还叮嘱他,既去了,就不要随帮唱影。造反造出个样儿来,才不枉趟这一道混水!他听了我的话。当时我说话还是有人听的!”

吴百灵气得顾不上礼仪,顶撞说:“你说话既然还有人听,你为什么不出面去制止这场灾祸?!有的地方由于干部敢负责,顶住了,就把文物保存了下来,武汉的法源寺,昆明的西山不都保存得很好么?可见并不是一点希望没有的!这莲花山被毁,你这当部长的要负责!”

吴大成又垂下了眼睑,低声但清晰地说:“对,在这事件上我有错误。当时我意气用事,赌气,不愿负责了!我已经作过了检查,这次申请退到二线当顾问,我也考虑了这个因素,只是没对你讲就是了!”

吴百灵不好再说什么。她甚至有点可怜父亲,对于邵良音,自己觉得也过于急躁、粗暴,处理得过分草率了。

她悻悻地看着司机。

女司机仍然无动于衷,嘴角挂着冷笑。

吴大成喝过茶,回自己住室去收拾东西。吴百灵带点嘲弄的口吻,满含报复情绪地说:“我爸爸的话你听见了吗?”

司机说:“我昨天的话并不专对吴部长和邵处长,我也从没把他们看作是那些人中的最重量级。不过,我也问你一声,你以为你爸爸说的就全是实话吗?”

“你还有怀疑?”

“他没告诉你他鼓励邵良音去造反是哪一天的事。我可以告诉你,这事就发生在我们从山上撤回去,上北京串连的那一天。头一天他还在庙门口誓死保卫莲花山,第二天他就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总有点原因吧?能用‘意气用事’四个字说清吗?跟谁意气用事?为什么意气用事?红卫兵头一天破四旧,市委的干部,各单位的工人,大部分是怒目而视,又咒又骂的,怎么过了一夜他们忽然积极地组织起专业破四旧队,要完成红卫兵没完成的任务了呢?总得有点什么原因吧!”

“你不用拐弯抹角,有话直说吧!”

“我认为他们是听到了什么风,这股风来自权威部门权威人士;这风认为破四旧是革命行动,认为反对它就是反革命!他们震惊之后,急忙表态,以示忠心。而你爸爸听后,就不肯再去阻拦,反劝他喜爱的干部抓住这根稻草以图生存。这样解释不是很合理吗?”

司机嘴角仍挂着冷笑,瞟了百灵一眼。

吴百灵恨不能狠打这个女人。她太厉害、太自信、太盛气凌人,可又太象是把握在她那一边。她气得浑身发抖:

“你恶意挑剔!你主观揣测,把别人尽量看得坏,我不信你的话!”

“你信,我知道你信。行了,不跟你开玩笑了。我给你看点东西吧!听说你是记者,我本是故意带来给你看的,后来一看你除了记者还是吴部长的女儿、邵处长的朋友,而且又是个孩子,不想给你看了。现在决定还是给你看。信就是真的,不信就是假的,我不强求你信!”

司机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红日记本,翻开折了角的一页。上边记着三个电话记录。

记录一:

时间 一九六六年十月十五日九时

通话人 吴大成、中央**小组代表××

吴:“我代表莲花市委向您请示,有人要上莲花山破坏庙宇文物,我们应当怎么处理?”

××:“**同志早说过,对红卫兵和造反派的革命行动,只能支持不能打击!”

记录二:

时间 一九六六年十月十五日十时三十分

通话人 吴大成、北京四〇六首长

吴:“首长,现在有人正拉队伍,要去砸莲花山的庙宇文物了,市委叫我向您请示处置办法。”

首长:“唔,这要研究一下再答复你,问一问中央**小组的意见好不好?”

吴:“我们请示了中央**小组,他们说对红卫兵和造反派的革命行动只能支持,不能打击!”

首长:“那要坚决照办,不能含糊!对,气可鼓而不可泄么!要听中央**的!”

记录三:

时间 一九六六年十月十五日十二时

通话人 吴大成、洪司令

吴:“司令、老首长,我是吴大成。市委叫我向你求援,现在红卫兵要砸莲花山了,谁也拦不住,可是看来部队说句话还是管用的。那里有国防设施,你说一声,为了保护国防设施,禁止入山,莲花山就保住了!”

司令:“有这种事吗?你们怎么还不赶紧向中央报告?”

吴:“刚才谈了,老首长,不行。”(他讲了大致的经过。)

司令:“唔,知道了。是啊,问题很严重,可我们是部队喽,不便干预地方上的事喽!他们在地面破四旧影响不了地下工程,我不能胡说的!现在处理问题切忌感情用事,你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好不好?和小将们仔细谈谈么……”

司机补充说:“打电话的时间,正是我们三个代表在会客室等你爸爸的时候。由此也可以明白你爸爸为何一去不复返!”

“我不信这是真的!”

“信不信由你。”

“你们怎么会弄到这个?”

“那时候再机密的文件也能弄出来!”

“当时认为这是真的吗?”

“也有人说是假的。是给走资派涂脂抹粉。说这话的人认为北京首长和军队司令都是走资派。”

正好吴大成提着小包走来,吴百灵犹疑了一下,还是把日记本拿给了她爸爸:“爸爸,你告诉我,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吴大成看了看记录,看了看司机,笑了。这一笑的意味是十分凄惨的,他带着颤音说:“我不是挺身而出阻拦过红卫兵吗?尽管红卫兵人多势众,气势汹汹,我也是理直气壮、无所畏惧的。但是通完这三次电话以后,我垮了,我找不到支撑了!”他掏出手绢擦了擦额角,似乎在冒汗,又擦了擦眼角,似乎有眼泪涌出。

结局

第一段莲花山旧貌好写。第三段现状也好写。中间一段没法写。干脆另选题目。《莲花山毁灭记》吹了。

和邵良音吹不吹?

司机在按喇叭催上车,还是边前进边思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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