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凌的睫毛在颜蕴的掌心挣扎了几下，最后无可奈何的没了动静，周围很快就只剩下雨声和兰凌的匀净的呼吸声。
蠢猫儿，果然累了。
雨里的寒凉氤氲在湿湿的空气中，颜蕴呼出一口气，长长的，白色的水雾在一次呼吸的时间里融化。
被强行压住的那股巨大的紧张感卷过着回忆笼罩了上来，他眉头紧锁的眺望白茫的虫雾，黑色的瞳孔没有倒映出任何事物。
颜蕴忽然觉得自己处在一个空空荡荡的地方，周围什么都没有，即使他回头就能望见身后是一连排围着他们的残墙。
绵绵的雨，晦暗的天，干枯的树。
和他头一次踏出颜氏府邸时，一模一样。
那是在很久之前的事了，说到底，其实颜蕴自己也有些记不清前因与后果了，但那时候铁灰色的天、铁灰色的树还有铁灰色的泥都烙印在了灵魂里。
十几年前的颜蕴，身高还不及现在的一半，小小的个子穿梭在参天高的树林里，仰头向上看时，每一棵树都高得看不到头，像是要把天都捅破了，他在树干与树干之间往复的兜转。
天色暗得很快，空中飘起了雨，肉眼所见的一切渐渐蒙上一层灰色，小颜蕴突然意识到......自己迷路了。
这委实是一件尴尬至极的事，而且......这还是他的第一次出门。
颜氏的家仆们在林子的另一头为了这个迷路的二少爷给忙得里外慌乱，谁都担当不起弄丢二少爷的罪名，尽管颜二少爷在家里并不得宠，可颜夫人和颜大少爷却是对他宠爱万分。
没有一个人敢去想象找不到颜二少爷的后果，那肯定是生不如死的惨烈。
因为颜夫人兰清歌是兰家“轩宇宫”嫁过来的。
虽然“轩宇宫”已经落没，但名号依旧响当当。
只因世人皆知，这个以豆蔻少女才喜好的粉色为校服的“轩宇宫”宗其实是一窝心狠手辣的仙家，他们对犯事之人从来都是不留余地的严惩，用各种千奇百怪的方式折磨犯事之人，每一种都叫人痛不欲生。
家仆们诚惶诚恐的排列成队，每个走在林中的人手里都拿着一支松明，火光在树林里照出一小团一小团的橙黄色光晕，几十支火把拢聚在一起，却也没在晦暗的树林里照出一片敞亮。
于是，他们又扯开了嗓子大喊颜二少爷的名字，声音淹没在树林的深处，头顶上方的雨水落了下来，不大，树叶摩擦发出簌簌的声音，小颜蕴离树林的出口越来越远了。
他不知道该往东南西北哪个方向走，实际上，他也不知道哪边儿是东，哪边儿是南。
脚下的杂草里藏着深浅不一的坑洼，树木的枯枝埋藏在里面，足靴从上面踏过，咔嚓的脆响和心脏的跳动声音彻响在脑子里。
冷冷的风像是从地狱里吹来的，裸露在外的肌肤竖立起了汗毛，小颜蕴摸索着树木的枝干行走，手掌摩擦过龟裂的树皮，触感像极了话本里形容的那些妖魔鬼怪的皮肤。
他害怕得走路都在打颤。
直到，他在树林里遇见了另外一个人。
颜蕴现在并记不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了，唯一的印象只有那个人应该很高，可能比现在的他还要高。
他当时看见那个人的时候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因为那个人是跪着的，脑袋低着，俩臂垂悬，长长的头发散落在肩头，像冤魂野鬼一样。
小颜蕴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但他最后还是挪了步子凑近了去，什么魑魅魍魉，什么妖魔鬼怪，都是胡说胡说，虽然妖是有的，魑魅魍魉也是有的，可现在的妖仙联盟制度，谁还怕这些了？
当下之急，肯定是先询问出去的路才对。
小颜蕴卯足了勇气凑上前去，却在走了几步后停了脚。
距离的拉近让他将跪着那人看得更清楚了，他很意外——
那人的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干干净净的袍子，头发其实也是梳扮得规规矩矩的，没有分毫的凌乱。
不太像是话本里所描述的那种相当邋遢的女鬼。
嗯，肯定不是女鬼。
小颜蕴在心里肯定了这个答案。
只是他没弄懂，为什么面前这个人的装束好整以暇、干净明洁，却给人一种相当落魄的感觉，像是街头讨食的乞丐......不，不对，像是街头捡食物的流浪狗，或者......连流浪狗都不如。
小颜蕴好奇的低头瞅了瞅这个人，这个人并没有发觉小颜蕴的存在，两只眼睛一直注视着面前的小土包。
很奇怪，小颜蕴并不觉得这个人黑漆漆的瞳孔里有小土包的影子，准确来说，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影子，这个人好像什么都看不见......像是瞎了。
他觉得这个人的眸子空空的，整个人也是空空的，跪在那里的只是一副躯壳，里面没有他的魂。
不会是.....和我一样迷路了吧？
所以，他才难过？害怕？变成了这副模样？
小颜蕴抖了抖身体，打起了精神劲儿，他突然有了一种肩负重任的感觉。
“有我在，你别怕。”
小颜蕴拍了拍这个人肩膀。
“你别怕啊，有我在。”小颜蕴又重复了一遍，。
跪在地上的人转首望向声音的来源处。
小颜蕴的身影出现在黑色的眼珠上，跪在地上的人颤了颤眼睫。
“跟我走吧，我会带你出去的。”
小颜蕴伸出了手。
他看着他。
泪水忽然从那个人的眼睛里滚落了下来。
然后，他搭上了小颜蕴的手。
神情茫然而又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