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杀是清官干吏,他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百姓,做得天大善事;二不杀是老弱妇残,他多尝人生疾苦,杀了有辱俺好汉的名声;三不杀是独行旅客,他一人在外奔波受累,担的便是一家子营生,看着坏了一个人,可能就断了一家子的生路……”
张青胸有成竹,不急不缓,侃侃而谈。
董超却听愣了,这个“三不杀”怎得和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是了,菜园子张青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那时武二郎是快意恩仇的流落配军,“三不杀”便说的江湖人士,尤其是流配的罪犯,因为中间多有好汉。
今日董超是维护百姓的正直都头,“三不杀”就成了孤伶苦弱,还要特别点出“清官干吏”,以此搏得共情。
董超冷冷打断了张青:“好一个‘三不杀’!我且问你,若今日我是一个佛门护法、愤怒的金刚,你这‘三不杀’里不是就要换成云游的僧道不杀?”
“如果坐在这里的是位一言不合,血溅五步的江湖游侠,‘三不杀’里是不是还要加上过路的豪杰不杀?”
被董超说中了心事,张青打个哈哈勉强道:“都头说笑了。今日浑家不依小人的言语,又冲撞了都头。幸喜小人归得早些,一会儿唤醒浑家,专给都头赔礼……”
董超再次打断张青:“来的确实正好。也不用唤醒你那婆娘了,黄泉路上一道走,多少也有个伴!”
张青这可着了慌,艰难说道:“都头当真如此不讲江湖道义?须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董超怒极反笑,呵斥道:“就你这两只恶鬼,劫完人钱财还要拿人身体再作糟践!伤天害理的事情做了多少,还配讲甚么江湖道义?”
“就当你那‘三不杀’是真的。我且问你,其他行人就欠你的,该给你杀?你若真是好汉,吃了这碗酒去,若能活到清醒过来,我便饶了你这狗命!”
张青看着桌上,想起来往日被自己开膛破肚、剁成肉馅的缕缕冤魂,就觉那碗酒重若千斤,又如何敢端?
董超嗤笑一声:“没胆那便莫充好汉了。亮家伙吧,若能赢得我,自然你说了算!”
张青低着头、咬咬牙,把桌上酒碗捧起来,堪堪送到嘴边时,却突然猛地到手把碗朝董超摔了过去,而后转身一个箭步就想走。
喝当然是不可能喝的,那不是束手待毙任人宰割?
至于反抗——放着董超打虎英雄的名号不说,往日张青从来都不是孙二娘的对手。孙二娘都栽了,何况他自己?
既然这天杀的都头不听说词,那也不怨俺救不得人了。留得青山在,日后再复仇!
张青想得还挺美,这心思哪儿能躲过董超的眼睛。不过走出去三两步,便给董超赶上,扳住肩膀贯倒在地。
被摔了个七荤素,张青再也绷不住了,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讨饶。
董超哪儿听他那么多话。既然碗被摔碎了,干脆就提起那酒坛子,照着张青嘴里只是灌。
也不知是酒吃多了,还是药劲上来了。没过多时候,张青两腿一蹬,瘫倒在地。
董超把这六七个男女都拉一块,横着躺了一排。往地上啐了一口,自言自语:“你们且先在这里躺好了,俺自去里屋看看。若是你们真不曾伤人,俺便信守诺言,饶你们条狗命!”
等董超走到后边,饶是心中已有准配,仍然吃了一惊。
只见中间屋子内,壁上绷着几张人皮、梁上吊着五七条人腿,角落里还堆着几个人头;旁边放着几个木盆里边盛满了血水,中间泡着渗红的骨头。
董超强忍着心中不适,再往里走还有个内间,里边摆两个肉案,上边各躺着一个赤条条的汉子。
外边那个已被开膛破肚,内脏看着还没取净,人是早已无了声息。想来是刽子手摆置了一半,听到外边孙二娘呼救,便扔在这儿。
里边那个看着倒还囫囵,似是刚洗干净,没来得及下手。董超伸手朝鼻前探了探,居然还有声息。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横竖是赶上了,董超便俯身把那人扛起来。
还别说,这汉子虽然看着不肥壮,背在身上却极为压秤。明摆着是一身腱子肉,说不定还是个练家子。
董超把人背到旁边偏房,胡乱找个床放上,拿单子给盖了一层。
把这位暂且安置好了,回到酒铺再看向地上躺的那一排,董超眼神中已经没有了一丝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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