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农见少年随意风趣，话也多起来。“老夫姓陆，住山间不远处。你看，由此往上返二十里，道旁大樟树下进去，五六日可达嵊州城南魁星塔。若是继续绕城而行，由虫鸣谷转路半月可至北延边境珠帘瀑。当然，若是车马人多，却是显得狭窄了些。”
慕容轻侯暗暗记下，抬头看着老农容貌，总觉不是一个瓜农或是生意人才对。
“老人家，晚辈观您面相，似非等闲人物，可是出自仕宦门第？”
老农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兄弟有点意思，居然敢给老夫看相。”
慕容轻侯也就随口一说，哪会相面，一脸尴尬。“小子信口胡言，老人家不要当真。”
“不然，小小年纪有这般眼力也属难得。老夫命数早定，别看眼下守着瓜田，一朝风云变幻，究竟难以善了。一日为臣，难有自由，终究是不得已啊。”
张口风云变化，闭口君臣自由，难道是哪位不在朝的大人物？可从刚才的曲子来听，又不大似嵊、崤口音。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老农顿了一顿，眼光从慕容轻侯面上掠过，忽地惊道：“小兄弟，你这面相可是老夫生平仅见。奇怪，怎会如此呢？”
慕容轻侯懵然，老农接着道：“说来老夫也算阅人不少，可观小兄弟之面，确实百思不
得其解。按说额尖绷鼓、地空刻削、天仓陷落、山根不平、耳无弦根等皆非吉相，主孤刑，晚景寒，衣食困乏，绝无妻子；若有定是虚花，到头一场辛苦。分而视之，乃十大空亡之相无疑。”
慕容轻侯心中一惊，好象娘也说过十什么亡。蓦地想起这面子是那个夭亡的慕容少爷的，其实与自己无关，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饶是如此，仍然佩服这老人的眼力了得。
老农又细细瞧了几眼，转而赞叹道：“然集于一体，却是和谐之至，并无半点违和之感，竟汇成一等一的富贵之相。不过冰炭同炉，岂不怪哉！”
慕容轻侯心道，有甚奇怪，慕容轻侯已死，沐轻尘加身，逆天改命，面相当然不同一般。
想虽如此想，且听老农怎么讲，便问道：“晚辈如此命相，烦请老人家指点，可有改救
余地。”
“运可改，命不可改，老夫以为公子也不必改，凡事不为外物所拘，守住本心而已。譬如当日之扶摇，本可安居一隅，偏要内里相斗，更欲蚍蜉撼树挑衅大殷。初看是内外之因，实则乃天下大势分合，终是命数注定。”
慕容轻侯对老农的扶摇亡国论深以为然，对于慕轻侯的命相却是不以为然，两人合而为一，已然改变命数。他坚信我命由我不由天这句话，生为七尺男儿，绝不自轻自贱，要敢和人斗，和地斗，和天斗，而且要斗出个所以然。
聊着聊着不觉日已西斜，慕容轻侯起身道谢，牵马上道，往崤州方向得得疾驰。错过了投宿，荒郊野岭可不好玩儿。
眼看接近峡山口，前方意外现出一招酒旗，下马一瞅，“今日客栈”字体陈旧斑驳。慕容轻侯问道于掌柜，得知往南三里便是峡山口，出谷再二十里即到崤州城。
慕容轻侯不想夜过峡山口，决定就此投店，于是要了楼上一间房置放行礼，洗了把脸便下楼用餐，点了一壶酒和几碟简单下酒菜。
店里生意冷清，只有邻桌一胖一瘦两人在喝酒，看样子是往来南北的行商之人。初时交谈如蚊蝇细语，后来酒喝得有点高，声音渐渐大起来。
瘦子道：“去崤州还有个二十余里，除却这一家，沿途别无落脚之处。要是按你的，估计夜里要过峡了。”
胖子干了一杯，口齿含糊不清，“兄......兄弟提醒得对，俺可不敢露宿荒山野岭。听说峡谷里有几万个鬼魂呢，一到晚上，都跑出来喊......喊冤。可瘆人了！”
“那可不！不过慕容将军是俺们崚州人，为人最是豪爽仗义，我倒不怕他。真可怜，朝廷说谋反就谋反，说杀了就杀了。其实鬼才信呢！”
“说真的，俺也不信，可偏有人信了。唉，听说四万人啊都是良家子弟，不明不白就给一锅包了，换作你有怨气没？”
“不到四万呢。本是五万人，嵊州折了一万二，应该是三万千人。三万多个孤魂野鬼，怨气冲天，怪道峡中寸草不生呢。”
慕容轻侯暗道，这两人不地道，三万四万都知道得那么清楚。
胖子放下酒杯，忽道：“喂，听说将军府去年又遭了火灾，老老小小都烧成了黑炭，真个叫惨！”
慕容轻侯心里一沉，正准备仔细听下去，瘦子却忽然不接腔了，郁闷不已。
柜台里的掌柜慢慢停下算盘，警觉地四处张望，发现店中除了高谈阔论的两人，只有一个面貌憨实的少年，这才略微放下心来。他走近前低声道：“两位客官，还请莫谈国事。小店担待不起。”
胖子瞪大眼睛，粗声粗气道：“做都做得，怎么就说不得？你们崤州就没好人，大大的一个忠臣，到这儿倒成了逆贼。还担待，哼！”
掌柜瞄了少年一眼，急道：“这位客官，可莫要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崤州怎么就没有好人呢？王爷赐封之前就在这呆过好几年，难道也是坏人？都是陈年旧事了，提他干嘛。你们少说两句吧，就算小人求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