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到了深夜就停，风儿卷走了今晚这个小镇最后的升腾热气，风儿吹拂之下能感到阵阵寒意。
张国龙将沸水沏进茶壶之中，也给老邢和老方提起一箱麦酒，自己脱离是非黑白太久了，自然也戒掉了烟酒之欢，能上他们这些老古董台桌的，只有从自己老父亲那传下来的茶具茶几，外加邻里常常互赠的红茶了。
最后一位职工锁上后厨偏门，检查了一楼二楼各个电源开关复位，最后扣下一楼电闸，在手机上远程给张国龙发送了一个消息便骑着自行车遥遥离去。在三楼的露天阳台，几位中年男人面露慈祥地看着原田镇深夜的宁静。
倒说来，原田也是一块福地，地理上虽然依靠的不是正牌的一线城市，但是因为沿海，加之地处于交通辐射之内，地方官也愿意为基础设施投入，借此养起了些许基础产业，虽然产值远不及那些一线巨擘，但是能在如此安静的遥远小城里感受到相当的烟火气，也算是一种福了。
张国龙起身，从阳台的小热炉里拿出一条膀子大的肥美黄花鲈鱼，淋上些许调味料，这虽然是今日后厨剩下的隔夜鲈鱼，却仍旧不失鲜美。
几人动起筷子，轻微夹起一块冒着腾腾热气的鲈鱼肉，稍稍蘸下盘边的酱料，是稍稍去了烫口的热气，也是赋予鱼肉更多滋味，送入口中，用舌头和上颚揉合鱼肉，鲜极！
“哎呀，可惜了，我们几个糙人，吃不到更为新鲜的大鲈鱼了。”
老邢啧口，回味着刚刚的鲜美鱼肉，唯一的遗憾就是如今的鲈鱼哪怕是最为肥美，最为新鲜的鱼，也难以做到十几年前入口即化的地步了。
众人点头，这鲈鱼在肉质上大不如十几年前的新鲜鲈鱼那么肥美了，以往的鲈鱼，烹制好的话，真的可以做到像肉冻，像冻豆腐那般的柔感，但是现在吃起来，粗浅品味后能分明出肉渣肉块，甚至可以在牙缝间挑出老肉丝，咯的牙龈酸的慌！
但所有人都清楚，那么好的鲈鱼，已经是传说之物了。
黄花大鲈鱼的主产地是锡兰海域及其连片的深海，得十年起步才能捕捞出一小臂分量的肥鱼，养殖条件苛刻，周期极长，国内养殖产量每年就那么十来吨，主体来源，全靠锡兰海域的渔期。
可是当年，海底突然出现了污染矿脉泄露，整片锡兰海域严重受灾，那里成了一片死亡之海，那段时间不断有利欲熏心的，或是生活所迫的渔民偷偷下海捕鱼，但是最后报道，全是下落不明…
后来才得知，周边隔海相望的邻国很早便发现了潜藏在深海的结晶污染，本以为是和海底可燃冰一样的，可大量开采的丰富资源，但是因为不断隐瞒与开采失误，几年下来竟积重难返，将整片海域彻底污染！
若不是锡兰海域沿边都市检测到异样加上渔民发生了结晶相关的炎症，国内民众估计还得被蒙在鼓里！拖了好几年，一直到年前，邻国政府才正式承认发生了世界灾害性质的深海引水污染事故。
沿海都市被迫封锁，数亿万人民财产蒙受损失，也直接或间接影响了百万民众的生命健康与人生轨迹。
品着鱼肉，以往的苦涩记忆浮现于脑海，福田省也是受到牵连的沿海都市之一，那段时间可以说有些饥荒之年的意味了，所幸的是上级政府紧急调派资源，统筹全国支援沿海，才看看保住了民生，但是无数的产业被迫迁移，所造成的经济损失让国内经济循环严重受挫。
老邢也是感叹，作为前原田警事，那段时间多少人失去就业，短短几日，地级市以下的经济彻底跌破谷底，用一词“匪患不止”完全不为过，那是几乎是绝望的。
抓来的人，有老有少，甚至不乏年轻人。他们大部分以前是体面的白领或蓝领职工家庭，但是迫于生计，不得不抛下法律，生的饥渴不断咀嚼着理智，抗拒死亡的本能碾压着人性。
用“炼狱”来讲绝对不为过。
现在来看，政府虽然踩坑颇多，但的确已经是竭尽所能地保护民生，但是问题的根源，是锡兰海域的污染，导致了周边经济崩坏，而内陆根本没有沿海的原先基础，没有任何可能消化沿海转移出来的畸形的生产资料与生产力。
没有任何可能！
又是几块鱼肉入喉，这一次吃得可是别一番滋味。
在危难之际，人们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
以及…
英雄的力量！
“龙哥，现在，像这一条大鲈鱼，要多少钱？”
方云生偏过头问询，他个人还是很享受这一番风味的，哪怕有些瑕疵。
几口鱼肉与麦酒下肚，让他感受到了幸存于世间的美妙。
“行价是一斤，酒家会贵上一倍。”
“那只是寥寥小鱼，可比不上我们这一盘大鲈鱼！”
“哈哈哈，邢大哥别抬举我了，这一条，也就千来块出头，好的渔获大部分其实都被早早订走了，我这是今日凌晨托小友蹲来的。”
“呀，感情我们吃了别人的屁啊！”
爽朗笑声回荡在整个露天阳台，张国龙麻利地用餐刀和公筷将已经蚕食殆尽的一面鱼骨挑开，留下白花花的鱼肉继续享用。
食之滋味，回想当时可是人人自危的时刻，全国上下都绷着一条弦，不思进取不思生存，都在享受着手中网络的奶头乐。
当时的网络，好像一片黑暗森林，所有人都是猎人，亦是猎物，若有谁发言稍有不慎，便会遭来全网的集中攻势，每个人都有着挥霍不干净的精力，被迫在这片还算自由的网络上疯狂发泄。
直到，刘南博士的出现，他与名战士闯入了那片死亡之海，那片已经无数人确认毫无生机，没有任何希望的死亡之海。
用名战士的生命作为代价，成功铺设了由刘南一手开发的污染净化装置。
自一天开始，锡兰海域逐渐恢复了生机…
像是大灾过去，无数已经沉浸绝望许久的人看见希望的侵入，那种感觉，真的是在伤口上火辣辣的。
灾变之后的重建说不上多么令人愉快，但总体还是蒸蒸日上的。
待到几年前基本盘安稳下来，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
但是每个人的内心都种下了一颗种子。
任何时候，能够平稳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如今锡兰海域已经完全向民众开放了，从原田镇出发，只需要弯弯绕绕骑行一个小时左右就能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沙滩上吹风嬉闹。
龙华国的人不信神，但相信英雄的力量。
在海滩沿线的一处码头，有着一块超大石碑，题大字。
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又副题粗楷。
谨记为锡兰海域的解放而牺牲的战士们，永垂不朽。
方云海和邢国勇已经是闲人，在工作之余，常常与老友们结伴前往锡兰海域的沿线骑行锻炼，都记得在那石碑之下，人们献花无数，也如那海浪一般不绝。
半晌，大雨被三人搜刮的干干净净，鱼皮鱼肚鱼头也被蚕食完毕，剩下一条长长鱼骨泡在酱料之中。
晚风吹拂，淅淅沥沥的小雨也卷来了彻骨的寒意。
“龙哥，雪龙再有一个月就要出国了吧？”
“有什么需要我们打点的，现在快点说把，一个月时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张国龙又提起一壶热水浸茶，摆了摆手，
“暂时没有，等我想到了自会请求各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