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孙家堡内
第二天醒来，他听听四周没有动静，才悄悄的从草垛里爬出来。太阳已经老高了，他赶紧抖落身上的稻草，又整了整衣裤，站在蒿草丛生的村头，看看整个村庄。深秋的早晨，艳阳高照，可是整个村子死一般的静寂，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只见成群的耗子在破败的茅屋内外飞檐走壁，蒿草满地，甚至连条狗都找不到。他有点害怕，他不禁联想到当年牛官堡村惨不忍睹的那一幕，他下意识地想到，此地不可久留，必须赶紧离开这里。
不知走了多少路，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然而当下填饱肚子是第一要务。又到晌午时分，洪川老远就看到前面有一村庄，他来到路边的小溪边，用那只破碗舀了几碗溪水灌下，径直朝那村庄走去。他知道必须在吃饭前赶到村里，一阵紧走来到村头，一看和昨天路过的村庄并没有两样，大多数人家都关着门。他想起昨天老人的话，找到村中的一个高大门楼，这家好像正热闹，老远就闻到一股快让小四子栽倒的酒肉的香味，院内人来人往乱哄哄的。
小四子磨蹭了一会，还是拉下脸皮，壮壮胆气，挨到门前，清了清嗓子，正待开口，就见从院内走出一个穿着十分讲究的中年汉子，寿字团花长衫，外罩马褂，顶上留着长辫，辫子梳的贼亮贼亮的，迈着方步迎了上来。
“贼头贼脑的干什么！？”
小四子顾不得许多，只是靠近一步：“想要点吃的。”那声音几乎无法听见。
“滚开去！大爷家今天办喜事，晦气。快、快、快、快滚！”小四子抬起头盯了一下来人。看他那灯罩脸的样子，就知道绝非善良之辈。
“看什么，不认识大爷是吗？滚，不然当心你的狗腿！”说罢，转身一挥手，四个狗腿子一下从两边闪将出来。一个短短粗的家伙举起大棒照准小爷头上就是一棒，小爷下意识地将手一抬，顺手抓住一拧身那家伙一个饿狗吃屎趴在地上，满嘴鲜血门牙掉了两颗。那三个一见，火了，一起向前围住了洪川就是一顿乱棍。洪川不慌不忙双手一抬将头护住，一纵身一记双飞脚又打倒了两个。那长衫马褂一见四个打手都不是小叫花的对手，于是一声吆喝，突然从院角里猛地窜出两条恶狗来。那狗得到主人的指令，恶狠狠地狂嚎着向小四子扑来，小四子一见来势不妙，转身面向恶狗慢慢退让了数步，站着没有动。几个狗腿子也不上前，那恶狗好像嗅到了什么，尽管主人一再唆使，它们只是咆哮着在那里打转，也不敢向前。小四子看他们人多势众与那恶狗相持了好一会，才慢慢地转身走了。那主人奇怪，这狗怎么没有往日凶了呢？（看官有所不知，小四子十来岁就斗过恶犬，他知道对付狗的办法就是站着不动或突然下蹲，如果你害怕逃跑，那就更加糟糕，因为“走狗”就是这种东西。）
小四子慢慢放开脚步。那两条恶狗紧紧跟在后面嚎叫着。他想原来这就叫“狗仗人势”，小爷要不是两天没吃东西，放到平时就你这几个兔崽子加上两条小狗，小爷会放在眼里。正寻思着，没料到一条恶狗，在主子的多次唆使下，一下窜到他的身后，向他左腿猛地就是一口。说时迟，那时快，小爷一缩脚，那狗已咬住了裤管死死不放。小爷一见不好，一个倒踢紫金冠将那狗甩出一人多高，只听“呼”的一声跌出老远。咬在狗嘴里的裤管被扯下了一块，那狗死死地咬着那块布，甩了甩头“嗷，嗷，”地跑回家去。那帮家伙也在一阵“嘿，嘿，”的狂笑声中，回屋去了。
小爷看看自己的左腿，虽然没被咬伤。可那可爱的裤子却被扯去了一块。他望了望，又笑了笑，心想，这下到越发像个叫花子了。他看看自己，又顾影自怜，摇摇头，“唉！”这真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走出老远，小爷还回头狠狠地盯了那高门楼几眼，记得那门楣上“孙府”的金字模样。
人在特别落魄自卑的时候，好像也特别的喜欢自大。不知什么时候，他在内心自称起自己“小爷”来了。可是小爷被人骂了，小爷被狗咬了，小爷还差点被打了。但是“饭”小爷还没讨到一口，那饥肠辘辘的问题，小爷仍未解决。
不知什么时候，小爷这一幕被村东边一位老大娘看在眼里。她看着这小叫花子，岁数不大，眉目清秀，人虽落魄，然气宇轩昂。只见他东家望望、西家瞧瞧，觉得没有一线希望，耷拉着脑袋寻思着什么。不一会儿快来到她的跟前了，她赶紧缩回家中，掩上大门，待叫花子走到她的门前，门又开了，从门缝中探出头来，向他招招手。小爷先是愣了一下，但是本能还是使他靠近了大门，心想，这青天白日的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大娘该不会对一个叫花子怎么样吧，但是她那神秘的样子有点可怕。教训告诉他，必须警惕，“一回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一进屋，屋里又出来一位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大大方方地站在屋角。小爷有些莫名其妙。老大娘示意他坐下，他这时也确实累了，一屁股做到一条破板凳上，只见老大娘诡谲地小声说：“你不是本地人吧？”小爷点点头。
“几天没吃东西了吧？”
小爷伸出“两”个手指头，意思是两天了。
“啊！”大娘示意那姑娘，姑娘端来一碗热水。
“先喝口水吧！”姑娘小声地。小爷不好意思抬头看那姑娘，低头接过了碗。那姑娘虽然衣着破旧，一扫眼便知道长得挺整齐俊丽。老大娘又在姑娘耳边说了几句，姑娘进里屋去了。
这时大娘端来条小板凳，靠近一点，说：“你要饭可讨错门子了。我们这村叫孙家堡，那家是我们这里有名的财主叫孙延旺，老百姓都叫他“孙阎王”。那穿綉花长衫的是他的儿子，比他老子还坏。我们当地要饭的从来不敢上那门，去了不但要不到，不是挨打，就是被狗咬，有的还丢了性命，你个外地来的就算你运气好了。”
说话间，那姑娘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麦饭（就是一半米、一半麦粒的饭），上面还放着两个刚煎的热鸡蛋，再加一小碗腌菜，放到屋内的小方桌上。大娘说：“小伙子，吃吧！这年头只能这样了。”小爷看了看老大娘，又看了看一边站着的姑娘，他突然想起了他的妈妈、姐姐和弘姑。他的眼眶湿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他想起了骗他的和尚和尼姑，这一次不会又是骗局吧？我又有什么好骗的呢，看看大娘慈祥的目光，看看那姑娘和善的面庞和略带几分同情的眼神，他顾不了许多了，于是来到桌边狼吞虎咽起来。风卷残云，不一会儿就一扫而光。姑娘赶紧收拾了碗筷。
老大娘又悄悄地说：“小伙子，你从我家后门走吧，如果被孙阎王看到，我们娘俩就死定了。”小爷站起身来，说：“大妈，大姐，我是安徽人，去山东找师父的。路上被骗了，落到如此地步，谢谢你们，请多保重，我会来看你们的！”说完深深地向大娘鞠了一躬，拿起自己的破碗，出了后门，迎着呼呼的北风上路了。
没走多远，远远的好像有呼叫之声，那声音脆脆的。小爷回头一看，见是那姑娘一路小跑着赶过来，一条乌黑的辫子在身后左右飞舞着。小爷站定，向前迎了几步，那姑娘气喘吁吁地来到跟前，把手里拿着的搭裢儿放开，里面露出几个玉米棒来，姑娘将那搭裢递过去说：“我娘说，这几个玉米棒给你带着路上吃。”
小爷有点为难，勉强说：“那你们呢？”
“不瞒你说，我和我娘也是刚讨饭回家的。”
“你们也讨饭？”
“我们知道讨饭不容易。我们家一年打的粮食除了交给孙阎王家以外，剩下的也很少了。不够吃，只得外出乞讨，到冬天才回家。眼看天气冷了，我们是刚回孙家堡没两天呢。接着吧！”姑娘把玉米棒子连同搭裢一起塞在小爷手里。
“要饭少不了这玩意，我娘说，带着它路上可能有用。”姑娘又补充了一句。
小爷双手接过那搭裢儿觉得很沉很沉。他又对着姑娘深鞠一躬，说：“谢谢你，谢谢大娘，姑娘你怎么称呼？”
“我叫孙翠花。”
“啊，大姐，我姓牛，叫洪川。如果上天有眼，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一定会报答的！”小爷有些激动，一连串说出好多心里话，说完又行了一个抱拳礼才转身上路。
一阵秋风袭来，远处飘来几片凋零的枯叶，忽然间淅淅沥沥的小雨下起来了，小爷昂了昂头，耸了耸肩，迈步在蒙蒙细雨中。那雨越下越大，走过一个小土坡，他不经意的回头看看，那姑娘仍然站在瑟风细雨中，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他转过身来挥挥手大声喊道：
“翠花姑娘——回去吧！谢谢你们，多保重……”一阵风雨淹没了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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