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曼谷的雨季很奇特,大雨顷刻而下,没有预兆,没有商量,它肆虐地冲刷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雨后,天边突然出现七色彩虹,平日里被拥堵的交通烟尘遮蔽得灰蒙蒙的城市片刻间有着焕然一新的清爽和美丽。

曼谷的堵车在全世界是出了名的,鲁南阳已经习惯了。他坐在奔驰车后座,痴痴地看着车窗外城市上空那道雨后的彩虹,想起多年前和楚青新婚燕尔蜜月旅行的途中,一场大雨后见过比这更美丽的彩虹。楚青敬业地把他丢在一边,忘情地拍摄难得的美景,嘴里惊呼着:这么美丽的彩虹,踩上去就能到天堂了吧!如今,那个热情美丽的女摄影师在哪儿呢?难道已经在天堂里望着自己?窗外的这道彩虹,却太短太短,想要踩上去,转眼便消失在远处的楼群边缘了。

曼谷的雨季是鲁南阳最不喜欢的季节,每到这个时候,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便会一齐发作,连带着心头的疼痛也象长了毛的米饭一样,呼地一下胀得满心满身全是酸溲的味道。二十年前那次战斗的激烈场景总会在这个疼痛的季节不请自来,神经质地搔扰他强装平静的心房。

记得那场战斗之后,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五天之后,在一处丛林深处的民居里。林大哥坐在床边,和蔼可亲,一脸担心。林大哥叫林子华,曾经在泰国念过医学院,他告诉自己在火箭筒的威力之下竟然能够生存下来,真是奇迹,遗憾的是身上脸上大面积灼伤,不过,他安慰地说道:没关系,医学整容技术能够解决这一切。

林大哥是当年留滞在金三角地区的国民党残兵部队的后代,家族长年在中缅之间经营药材茶叶和玉石贸易,在当地富甲一方,长袖善舞,与政府军和反政府武装双方都相安无事。

但是岩猜的武装来了之后,却看上了他家的生意。家族成员在枪战和暗杀中一个个死于非命,他带着家丁若干避入深山丛林,图谋东山再起。中缅这次联合行动,他也有所耳闻,本来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在背后再给岩猜来上一手,不成想,眼睁睁地看着缅甸政府军被轻易击退,中国特种兵伤亡惨重被迫回撤,自己只能带人仓惶逃窜,路上还捡到了一个重伤快死的中国军人。

秦泾阳是个忠勇刚直的军人,更是个情义至上的男人,这是所有的人对秦泾阳的认识和评价,但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明白,“刚则易折”和“情义误人”的意思。

林子华的救命之恩,秦泾阳躺在床上养伤的时候,就想过:伤好回国之后,一定找机会好好报答;但是几天之后,林子华的藏身之地就遭到岩猜武装的突袭,秦泾阳重伤未愈,只能和林子华的武装家丁一起且战且退,最后在林子华某个家族世交的帮助下逃出缅甸经由老挝到达越南。

伤好之后,秦泾阳向林子华提出要去找中国驻越南大使馆的武官说明情况,尽早回中国。林子华没有反对,只是对他说:“你被火箭筒灼伤,现在面目全非,这个样子回国,如何去见家人同事?不如先做了整容再说。”

秦泾阳伤好后,其实并没有把脸部灼伤的事情太放在心上,他从不是一个关注外表的人。然而林子华提到的家人却让他心中一动,年青美丽的妻子、娇嫩可爱的幼儿,自己如果以残缺的面目去见她们,应该会惊着他们的。

做完整容手术,拿起镜子,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人,秦泾阳觉出自己的手在不自觉地颤抖。那一刻,冥冥中似乎他似乎对未来的命运有一些感觉,自己还是自己吗?亲人和战友还能接受自己吗?自己还回到魂牵梦萦的故国吗?

接下来的一切直到现在,秦泾阳都无法确定或者说不愿意相信这是林大哥刻意安排的,他宁可告诉自己,这都是时势使然,造化弄人。

那时候的越南,正经历着革新开放经济高速发展之后的社会动荡,贫富分化,阶层对立。林大哥的那位世交似乎也牵扯到帮派争斗之中。秦泾阳当时只想着: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帮助林大哥,在安全护送林大哥和他那位世交避祸泰国之后,自己就真的和他们脱离干系,回国回到亲人的身旁。

然而当他做完这一切之后,林大哥仍然是那样亲切的看着他,告诉他:“在越南,那个所谓的仇家实际上是那位世交的政治对手,追杀他们的人其实都是越南an全部门的特工;而现在那位政治对手在派系斗争中获胜,坐稳了位置,正在肃清zheng敌。最关键的是,越南和中国目前仍然保持良好外交关系,你作为前中国特种兵,参与到了越南的国内政治斗争,手上怎么说也有几条人命了,不说越南人会怎么处置你,你如果回到中国,等待着你的一定是军事法庭的审判。你当然可以回去,我相信,以你军人的忠贞,你一定会觉得自己无愧于你的国家。但是你的受审一定会影响到你的家人,你愿意让她们跟着你受委屈吗?”

那一席话,让秦泾阳挣扎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是他这一生最漫长的一星期。当他最终做出流亡海外隐姓埋名的决定时,他觉得自己的心那一瞬空了,灵魂空了,他从此不再是秦泾阳了,从此这个世上,只有一个叫鲁南阳的人了。

这个鲁南阳的人从此开始赌玉,从此开始做珠宝生意,从此开始在生意场上成为传奇;这个叫鲁南阳的人此后一直也没有踏上那片故土,也一直没能见到再自己的妻儿和战友。

林大哥前些年开始跟大陆做生意,他在曼谷和清迈都有赌场,还经营着一家规模不行的旅行社,每次去大陆,都会帮他打听妻儿的消息,但是传给他的消息总是“没有音讯”,林大哥说:楚青是自由摄影师,虽然是替《中国国家地理》工作,但人事关系并不那里,杂志社只是用照片开稿费。她最后发回来不少呼伦贝尔草原照片,社里也有人听说她好像在草原开车出车祸了,不过当地交警联系的是她的朋友,最后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们不太了解。

年复一年,即便是夜夜“铁马冰河入梦来”,第二天醒来,仍然是“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数重山外是他的故国家园,是他深爱的女人和心爱的儿子生活之地,是他一起战斗过的战友效忠之国,然而,他却只能背负着心灵的十字架,永远地放逐自己,虽然,在某个雨季的日子里,他望着那道彩虹,会不由自主地想:妻子儿子还活着吗?过得好吗?会是什么样,会在哪儿?如果有一天相见,他该如何面对,又该如何表白?

曼谷艺术文化中心是一座很有现代设计感的白色建筑,建造时间并不长,是东南亚金融风暴之后泰国经济复苏之后的地标建筑,旁边就是曼谷最大的商业中心,人流熙攘,这座现代艺术中心倒也是沾了光,因为独特的现代建筑风格吸引了不少游客。

鲁南阳的奔驰车平稳地停在了地库,司机小林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在后座闭目养神的老板,轻轻地问:“先生,您累了吧?不如先回去休息,摄影展不是明天才开始吗?”

小林是林子华的族侄,家境贫寒,很早出来打拼养家,鲁南阳很欣赏小林的懂事和勤快。

“不用。跟皇家摄影协会的素拉篷会长约好了,今天下午看一下布展的情况。你在地库等我吧。我自己上去。”

鲁南阳话音刚落,小林已经飞快下车,他知道军人出身的鲁南阳一向不喜欢别人提出异议,只是恭谨地拉开车门,然后目送鲁南阳走向电梯间。

鲁南阳的心情有点乱,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感应似的,他最近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回大陆去看看。这种冲动越来越强烈,像潮汐一样日夜不停在他心里奔涌。即便是知道妻儿一直没有确切音讯,即便是自己已经面目全非,昔日的同袍再相见,也未必认得出现在的鲁南阳是他们曾经的战友兄弟了。可是,真的就这样,从此把后半生托付给这个东南亚炎热而陌生的国度?真的从此了断乡愁亲情只因了命运的误会和际遇的无常?

既过不能重来,但未来是可以选择的,或许,是该回去看看了。

泰国皇家摄影协会是受泰国王室资助的艺术社团,在泰国影响力很大,鲁南阳和他们结识,是因为在摄影作品拍卖会上,他经常出手,而且眼光独特,几回下来就和皇家摄影协会素拉篷会长成了朋友。

素拉篷是个有能力也有野心的人,他最近搞了一个规模很大的全球华人摄影家作品展,鲁南阳是赞助人之一。今天素拉篷特地约他过来跟其他几个赞助商一起见个面,给展厅布置和宣传流程提些建议。

全球华人摄影作品展的展厅位置不错,三楼主厅,曼谷艺术文化中心最引人瞩目的螺旋式楼梯的旁边。素拉篷看见鲁南阳,满面含笑,双手合十,略略俯身行了见面礼,鲁南阳按照泰国风俗,同样合十回礼。

素拉篷微笑着拉着他走向一个东亚面孔的壮实汉子,

“南阳,你能来真是太高兴了!介绍一下,这位是从俄罗斯过来的孟和先生,他服务的远东矿业公司也是我们这次展览的赞助商。”

素拉篷跟泰国华人商圈长年交往,汉语非常流利。

“幸会幸运。”鲁南阳礼貌地寒暄。

“很高兴见到您,鲁老板,听说您是珠宝界的行家,以后还想跟您请教呢。”孟和有着一副典型的蒙古人种长相,喜怒不形于色,眼神却有些飘忽,言辞中带着一些东北口音。

鲁南阳听完礼貌地点点头笑笑,没有说话。对于来自北方的华商,他一贯的策略是只谈生意,不愿深交。再说,这位来自内蒙古的汉子能够成为俄国一家矿业公司的生意代表,凭着他这些年在缅甸越南泰国黑白两道的经验,不是一般人。

“对了,南阳,这位孟先生老家在中国,他是蒙古族。”

素拉篷的介绍突然让鲁南阳心中一动。孟和来自内蒙古,还有着东北口音,那有可能是呼伦贝尔草原的蒙古人。楚青最后的确切信息就是在内蒙古呼伦贝尔草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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