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机器人男孩挤出个公事公办的招呼。
这时南村连忙打圆场，假装兴冲冲地说：“来，艾斯，我要你见见，这是我太太木念。”
南村的右手亲切地放在艾斯肩上，艾斯却仍然毫无反应且毫无表情。
他说：“你好，木念太太。”
木念被艾斯的嗓音吓了一跳。
那是个低沉柔和的声音，平滑得有如他的头发或他的颜面。
在她未能平复前，她就说：“你能说话。”
“为何不能？你预料我不能开口吗？”
但木念只能露出无力的笑容，她并不清楚自己原本预料些什么。
他的头发乌黑柔顺，像是抛光塑胶——或者真是由一根根毛发组成的？而他手部与脸部细腻的橄榄色皮肤，一直延伸到剪裁正式的服装之下吗？
她陷入惊异的出神状态，必须将自己的思绪强拉回来，才能听见丈夫平板的声音。
“艾斯是个机器人，刚刚查询一下他的程序，他的真正名称是H_，但叫他艾斯会答应。
他并非一个机械怪兽，也不仅仅是五十年前、二次大战期间发展出来的那种计算机。他有个几乎和我们的大脑一样复杂的人工头脑，那是个原子尺度的大型电话交换机，能让几十亿的‘电话接线’压缩在一个头颅般大小的仪器中。
每种型号的机器人都专门制造一种这样的头脑。每个头脑具有一组预先计算好的接线，好让每个机器人出厂时都懂得英文，并拥有执行特定工作所需的足够知识。
目前为止，机器人公司只局限于生产工业型机器人，用来取代不适宜人力的工作——例如深层采矿，或是水底作业。但是，我们想要进军城市和家庭。
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必须让普通人毫无恐惧地接受这些机器人。
你应该了解，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没什么好怕的，木念太太。
南村急忙插嘴，一本正经地说，“相信我的话，他绝不可能造成任何伤害。你知道，否则我不会让他留在你们身边。”
木念偷偷瞥了艾斯一眼，然后压低声音说：“万一我惹他生气怎么办？
南村平静地说，“他绝对无法生你的气？”
亲爱的，你放心如果他是杀戮机器人，绝不带回家，而且刚才跟你说过，他脑部的交换机接线是预先设定的。
其中重要的接线是我们所谓的‘机器人学第一法则’，它的内容如下：“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或因不作为而使人类受到伤害。所有的机器人都制造成这样，你无法以任何方式强迫机器人伤害任何人，所以，你懂了吧？”
“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没问题？”
南村清了清喉咙。
“保证机器人不会伤害家人。”
现在最要紧的事情，他不能离开这个家半步，而你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他。
这样就行了……还有，现在局势不容乐观，你知道现在外面成什么了吗？要是我不在家的时候，机器人男孩可以保护你们。
“嗯，好吧。”木念喃喃道。
接着，她又突然想到一件事。
“可是他会做些什么呢？”
“你可以随便安排他做任何事。”南村简单答道。
说完南村便起身，这是他每天的任务，出去找食物，有时几天不回也是常有的事，木念送南村到门口。
木念失魂落魄地留在原处。
她无意间从壁炉台上的镜子里瞥见自己，连忙将视线移开。
她非常厌倦自己这个样子，以及毫无光泽与新意的头发。
然后她发觉艾斯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差点回以一个微笑，还好她及时想起……
他只是一个机器人。
第二天早上，卧室房门响起轻缓的敲门声，叫醒了木念。
她的心绪先是一团混乱，随即冷却下来。
昨天她一直躲着艾斯，撞见他时总是匆匆一笑，咕哝一句没出口的抱歉就赶紧走开。
“是你吗———艾斯？”
“是的，木念太太。我能进来吗？”
她一定是答应了，因为他已经出现在她面前，相当突然且悄无声息。
她的眼睛与鼻子同时察觉到他端来的盘子。
“早餐吗？”她问。
“希望你喜欢。”
她根本不敢拒绝，因此缓缓撑起身子坐在床上，接过那份早餐：水煮荷包蛋、奶油土司与牛奶。
“木念把砂糖和奶精放在一旁。”
艾斯说，“我期望逐渐熟悉你在饮食和其他方面的喜好。”
她没有动作。
艾斯像根金属直尺般笔直地、顺从地站在那里，一会儿后，他才问道：“你喜欢单独进餐吗？”
“是的……我的意思是，你若不介意的话。”“待会儿你换衣服需要帮忙吗？”
“不……用！”她发疯似的抓向被单，差点将整杯牛奶洒在床上。
当他走出去、关上房门时，她仍用力抓着被单，许久才无力地仰倒在枕头上。
她好歹吃完了早餐……他只是一架机器。
假如他多像机器一点，他就不会这么可怕。
或者，假使他的表情有点变化，那也会好得多。
但它只是保持原状，像是被钉死一样。
那对黑眼睛以及橄榄色肌肤后面进行些什么，你一点也看不出来。
她喝光牛奶，将杯子放回盘子里，带起一阵轻微的撞击声。
然后她才发觉自己竟然忘记了加水果干，而她又实在是非常讨厌喝纯牛奶。
换好衣服后，她火速从卧室直奔厨房。
毕竟这是她的家，虽然她一点也不放心这个机器人。
但她走进去后，竟然发现整间厨房像是刚出厂般焕然一新。
她停下脚步，出神凝望。
转身的时候，她又差点撞到艾斯，吓得她发出声尖叫。
“我能帮忙吗？”他问。
“艾斯，”她压制住在惊慌中的怒意，“你走路时一定要发出点声音。不然我受不了你这么蹑手蹑脚接近我……你不是用过厨房吗，”
“是的，木念太太。”
“看来不像。”
“我事后清洗过了。习惯上不是这样吗？”
木念张大眼睛。
毕竟，这句话倒是不容反驳。
她打开放置瓶罐的烤箱格，心不在焉地很快看了一眼亮晶晶的金属内壁，然后用颤抖的声音说：“非常好，相当令人满意。”
假使他在这时微微一笑，假使他露出笑容，假使他稍微扯动一下嘴角她觉得自己就能对他有亲切感。
但当他说：“谢谢你，木念太太。”他仍然像个规规矩矩的老古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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