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兴师动众的老鸨刘大娘不一样，坐在院中望着一株残败海棠怔怔出神的男子素颜相向，他只穿白色外衣，今天也不例外，明显听见了潘天凤轻笑的动静，依然不动如山，他与那些讲求排场的男魁不同，没有贴身服侍的婢女丫鬟连收拾房间打扫庭院都自己动手，特立独行，放眼烟花柳巷之地，还真是与众不同。
竹桌上蹲着一只不大不小的黑猫，仿佛跟主人的柳枝身子一个道理，增减一点都不行，灵性聪明的黑猫有一双圆珠似的眼珠，瞅着人看的时候，就让人觉得诡异非常。
最巧的是这只体毛如头发丝的宠物称呼为小呆萌。
潘天凤坐在他身旁，轻松道：“刚一回蒲州，一口气睡了个懒觉后，立刻就出来找你。”
柳杨松伸出纤手抚摸着小呆萌的脑壳，赌气似的柔声道：
“杨松不过是个娼妓，哪里敢奢求什么，破天荒，不过是壮着胆子提了提向那位嫡长女要一个名分的玩笑话，那人便一席手谈连续出了损招，被我干掉一条大龙。第二次时，不过是一曲刀舞，那人便不敢往这院子来。就是不知这一次，又会出什么幺蛾子，那人就再也没出现。”
自古以来，最难消受的是美人恩。
潘天凤用愤愤不平的语气道：“那个王蛋也太不是个女人了，胆小如鼠，气量如此小，美男，你犯不着为这种人生闷气，下次见着他，你就当头一剑刺过去！”
柳杨松嘴角微翘起来，可故意板着脸道：“啊？那敢问贵姑娘，你是何许人也？”
潘天凤厚颜无耻道：“赶巧了，姓潘名天凤，与那王羔子同名同姓，可却比她强上??不知多少倍，哪怕美男你说要做妾室，我二话不说，马上敲锣打鼓抬大轿给抬回家去。”
柳杨松终于回头正眼看向潘天凤，只是这位双眸似秋水的公子眼中并无太多欢喜，继续望向窗外，“太晚了，我明天就要去湘州，那里是我出生的地方，去了就不再回来。”
潘天凤惊呼一声。
柳杨松收回视线，目光如炬的看着相依为命的小呆萌，苦涩道：“后悔了吧，但世间哪有后悔药给我们服用。”
潘天凤沉默不语，眉头紧皱起来。
柳杨松趴在竹桌上，呢喃道：“嫡长女，你瞧，小呆萌在看墙画呢。”
潘天凤顺着黑猫的眼光，扭头看了眼不高的墙画，没什么好看的风景，揉了揉脸颊道：“墙外行人听着墙里画中的美人笑，叫无奈，可我都走进墙里了，你为啥要偷偷走出去，岂不是更让人无奈至极。”
柳杨松眉开眼笑，做了个俏皮鬼脸，道：“你活该这样。”
潘天凤目光呆滞，与他相识这么久，从未见过他如此活泼作态，以前的他总是静若处子，让潘天凤误认为泰山崩于他眼前都会不动声色，也一直不觉得他会想去做一个富贵人家的妾室。
他是一株水上飘萍才最动人可爱，如果成了肥腴的庭院芭蕉树，也许就没有生机了。
潘天凤心里自己骂了一句该死，尽跟大兵痞老父亲学坏的了，这老东西专门在刀剑阁放了一本自己撰写的《金戈铁马传》，与那些兵法大家们的传世名著放在一处，没事就来无病呻吟，真的是恬不知耻。
他双手抓着小呆萌，垂首问道：“天凤，最后一次跟你表演舞刀，敢不敢瞧上一眼？”
潘天凤不自觉生出一股豪情壮志，大声道：“有何不敢？”
柳杨松轻柔道：“世间可真没后悔药卖。”
潘天凤笑道：“美男身下死，做鬼也风流。”
半盏茶后，柳杨松走了出来，仪表堂堂。他舞刀后，舞法走了至极的偏锋，白绫缠手，未尾处系刀。
瞬间满屋刀影。
上回舞刀请了一位琴姬操曲《蒲州颂》，这一次只是由他亲自吟唱了一曲《望墙画》，这首诗是陈国亡国后从九阳学殿流传出来，不押韵，可字字愤慨，被世人评点为当世“哀诗”榜首：
陈国有女慕容氏，一舞剑术动方。观者若山皆哀伤，天地为之久低昂。天子侍妾三千个，慕容剑招初第一。大皇城上竖降旗，只有美人立墙上。十九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雄！
刚才小呆萌在看墙画呢。
那当年是谁在看那立于亡国城头上的佳人？
曲罢。
长刀挟带一股肃杀之气急速飞出，直刺潘天凤的脑袋。
他好像听到了将死之人的那句“临终别言”：十指如白葱，能不提刀，而只是与我交谈该有多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