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1 / 2)

第七回苇岸青河处

马车飞驰,驰骋在路上。

前往苍穹帮的路上。

马车比他们来时坐的马车要华美得多,人坐在车厢里,就像是坐在堂中的官帽椅上一样。

毕恭玄并没有亏待他们。

“如果我反抗的话,虽然最后还是会被你们抓住,你们也必定会有损失。”

“我不作反抗束手就擒,只有一个条件。”

车厢华美,却沉如坟墓。

风逍舞端坐在车厢里,两眼紧闭,一动不动。

司马嫣也在车厢里,一话不说。

风逍舞知道司马嫣直到现在仍在自责。他也想和司马嫣说会话,让她不要再继续内疚,可他没有这么做。

他在思考。他要想出个能摆脱苍穹帮束缚的方法。

司马嫣一直垂着头,捏着手指不说话。

她一直咬着唇。手指已捏得发白,嘴唇也咬得发白。

“我的条件只有一个。一路上你不要去为难她。”

她又想起风逍舞在上车前与毕恭玄说的最后一段话。

若不是因为我,他当然也不可能被抓住。

为了我,他甚至还委身去和敌人谈条件。

他不理我,也是理所应当的。这本就是我自作自受。

既然如此,那我还有什么好埋怨的?难道这不就是我应得的下场么?

只是……

只是她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沉默,这样尖酸刻薄的沉默。

清澈的眼眶中流转着光芒,她努力不让自己的泪流下。

她甚至觉得现在自己根本不配流泪。一切的压抑与苦闷,都是对她合情合理的惩罚,她也甘愿被他这样冷落对待。

只是这样的沉默……真的要让人疯掉了……

你若是凶我,骂我,甚至扇我耳光,我都能忍受。可这沉默实在是……

“你怎么不说话?”她终于忍不住开口。

风逍舞睁开眼,看到了她红红的眼眶。

见风逍舞看向自己,司马嫣立刻垂下了头。

她发觉自己刚才说话的语气有点问题。那是质问的语气,本来她没打算用这种语气说话,但沉默带来的不安让她开始焦躁,也让她失去了一定的理性。

两人沉默了很久,司马嫣道:“真的……很对不起。”

风逍舞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虽还是没有说话,但他的笑并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

司马嫣道:“你不怪我?”

风逍舞道:“我当然不怪你。”

司马嫣道:“可我……”

“这不是你的问题。”风逍舞道:“未见识过江湖矰缴伎俩的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会是你那样的反应,他们只是利用了你。”

风逍舞看向司马嫣:“如果硬要说是谁的问题,那这个人应该是我。我本该意识到这点,是我算漏了一步,才导致如今满盘皆输。”

司马嫣想立刻接起他的话,却没能说出口。

她双眼紧紧闭起,感觉眼泪比起刚才还要更加难以抑制。

她的心都要碎了。

风逍舞看到了司马嫣的变化。虽他一直竭力控制自己,但……

但这种时候,他又怎还控制得住?

风逍舞悄悄叹了口气,也许只是为自己的心软叹了口气,柔声道:“我真的没有怪你,你不要太自责,只是对于你来说这连环计委实太狡狯了。”

司马嫣抽噎着:“我知道你没在怪我。只是……你就让我这样难过一会吧,毕竟现在我也只有这样才能好受点了。”

风逍舞点头,不再说话。

司马嫣揉着眼道:“他们打算怎样?”

风逍舞沉默片刻,道:“我也不知道。”

他也很奇怪。若毕恭玄是想要他们不再追踪司马翔的话,那他大可直接了结他们的性命,根本不必大费周章把他们带回苍穹帮软禁起来,而且请他们坐的还是这么好的马车。

这又是为什么?

“我并不打算对你们怎样,只不过是想好好款待二位罢了。”

毕恭玄走进车厢,施施然洒开手中折扇,脸上依旧挂着他那独有的和善笑容。

风逍舞淡淡道:“不顾主人邀约而径自前来的不速之客我已是见过一次。然而想不到这不速之客非但不顾主人邀约,竟还有强迫他人到其府上作客的癖好。”

毕恭玄忽然像是唱戏的小生般叹了口气:“小可寒舍近来阴祸之气甚重,两位又是多福多贵之人,于是想借两位的福气驱散一下舍内阴气。唯恐两位福禄之人惯了玉盘珍馐、锦衣绣绒、沉李浮瓜、瑞脑金兽,不肯一往陋室,于是小可只好出此下策。还望二位不要介怀。”

风逍舞道:“我最讨厌的人其中有一种,你猜是什么人?”

毕恭玄道:“什么人?”

风逍舞道:“废话多的人。”

毕恭玄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消失,微笑欠身:“原来如此。小可今后定铭记于心,尽量不在少侠面前当个废话多的人。”

毕恭玄看向司马嫣:“况且两位今番前来,司马姑娘说不定还能见到令尊大人呢。”

司马嫣脸色惨变:“你把我爹爹怎么样了?”

“姑娘大可放心,我们做主人的自然不能亏待了客人。令尊现在好吃好住,只不过……倘若他不答应的话,那就有点难办了。”

毕恭玄叹道:“毕竟做客人的最好还是听听主人的话,姑娘说是不是?”

司马嫣道:“你们要爹爹答应什么?”

毕恭玄没有回答,却一直盯着司马嫣。

忽然他闪身,坐到司马嫣旁边。

司马嫣一惊,往后缩了缩,他也往里面挤。

司马嫣一咬牙,她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样子。她刚经历过这样的噩梦,她记忆犹新。

她抬起手,想直接把毕恭玄推开,毕恭玄却立刻握住了她的手。

她还没反应过来,毕恭玄的另一只手已摸到了她的耳畔,轻轻抚过她耳朵上的云鬓。

司马嫣只觉说不出的恶心,大声道:“你干什么,放开我!”

毕恭玄微笑:“你以为我会放开你吗?”

他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得司马嫣差点吐了出来。

风逍舞道:“放开她!”

毕恭玄看了眼风逍舞,猛然醒悟般道:“哎呀,抱歉,小可险些忘了这是你的女人。当面玩弄对方的女人,好像确实不是件很恰当的事,恕小可失礼。”

风逍舞只是看着毕恭玄,没有说话。

他额角青筋早已爆出。若在平日,他早已一剑把毕恭玄杀了。只是现在他穴道被封,连运力握拳都无法做到。

毕恭玄冷笑,甩开司马嫣的手。他冷冷盯着风逍舞,眼里不再是无论怎么看都很和气的善意,而是在看着准备来争夺自己地盘的劲敌,宛如狮兽般的目光:“我这么做,只是想告诉你,我现在无论想对她怎么样,你都管不着。就算我当着你的面在这车厢里把她强奸了,你也只能像个傻子一样看着!”

风逍舞沉默。

他还是没有说话。他虽已愤怒到了极点,可他明白毕恭玄说的每一个字无疑都是正确的。

即使毕恭玄现在就把司马嫣身上的衣服全都撕破,他也只能一动不动地呆坐着。

他目光依旧凌厉地盯着毕恭玄,却在瞳孔深不可见处已变得有些黯淡。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原来也是这么没用,甚至连自己所爱之人都守护不了。

毕恭玄道:“所以我接下来问的每一句话,你最好全都如实回答。”

风逍舞道:“请问。”

“贵姓?”

“风。”

“风?”毕恭玄仿佛吃了一惊。虽他脸色没有变,但说话的声音似颤了一下:“风逍舞?”

风逍舞道:“是。”

毕恭玄一怔,忽然笑了:“原来……原来……”毕恭玄哈哈大笑道:“近些日来,世人已皆知风逍舞的剑,却不知风逍舞的人,更想不到风逍舞已成为紫竹山庄的乘龙快婿。”

毕恭玄刚想说下去,却忽然止住。

他猛然想起为什么帮里报来的急讯并没有提到对方剑手的姓名。这想必是义父莫藏交给他的试炼之一,以查探他是否真的有能力在将来接管苍穹帮。对于他的能力,莫藏显然没有完全放心。

毕恭玄心里暗自冷笑,攥紧了拳头。

他不动声色,却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风逍舞道:“这不像是你会问出来的问题。”

毕恭玄道:“我也知道我不该问这么长舌的问题。只是我本预设了四个问题,但你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接下来的问题我就没法问了。为了弥补这个损失,我只好随便找些问题来问你了。”

风逍舞道:“你原本打算要问什么?”

“譬如你的族氏,与司马家有什么关系,和司马家又有什么目的。这岂非是一般人都懂的盘问流程?”

毕恭玄微笑:“只是对你却不必了。”

风逍舞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流浪天涯的浪子,哪里会有家?

他笑得很平淡,这也本是个并没有在关心在意着什么的笑容。但在这淡漠笑容的背后,却连那丝孤独也一并麻醉,吸收。

这抹笑容隐藏的凄怆没有任何人能看出来,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的笑容已变得如此莫名。当然毕恭玄也没看出来。

毕恭玄没看出来,司马嫣却看出来了。

她抓住了他的手。

她不是任何人,她是他的司马嫣。

毕恭玄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风逍舞道:“这种问题我能不能不回答?”

“为什么?”毕恭玄又露出了他那独特的微笑:“这岂非是个很甜蜜的话题。我想你不必这么藏着掖着,分享快乐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风逍舞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毕恭玄也没再说话。

车外马蹄奔雷声。

“当然,你当然可以选择不说。这是你的自由,我并不想干涉你。”

毕恭玄转身,向车厢外走去。

“只不过你最好现在就尽可能地享受当下这仅有的自由,因为很快,”他回头,微笑看着风逍舞:“很快,你们就不再有一丝自由了。”

毕恭玄已走。

风逍舞看了看窗外。窗外远山黄叶飘零。

败草衰衰。车毂扬起黄尘,飞散而逝。

正午。

虽是正午,日光却并不十分强烈。

是不是因秋已阑珊,将入严冬?

车马人已奔波了一日。长江已在望。

荒芜的荻岸,荒凉的渡口。

渡口上只有一家小饭铺,一家仓库,四户人家。

渡口上的人也久已习惯这种荒凉萧条的生活。偶尔有寥寥几人停下歇脚,吃点小菜,然后自己再摇着小船把他们载过去,就已是他们波澜不惊的生活里唯一的新鲜。

毕竟这只是个很旧很旧的小渡口,自然不会有什么人来。

然而却在今日正午时分,渡口的每个人都看到了八骑扈从随着两辆高大的马车从远处奔驰而来,不由得都吃了一惊。

随着毕恭玄的人原本共六十三骑,然而毕恭玄只让八骑跟着他,另五十五骑带着两辆一模一样的空马车去往别的渡口。

风逍舞不得不承认毕恭玄的小心谨慎。渡江过程并不适合作战,以另外五十五骑吸引他人的注意,自己再带着人从这偏僻的渡口渡江。就算有苍穹帮的仇家想来破坏他们,也会去找另一边的麻烦,而想不到真货都在此处。

马车停下。毕恭玄从另一辆车厢走来,拍开风逍舞腿上穴道。

一吃完饭,毕恭玄又会点上他的穴道。自他被擒以来,除了吃饭时风逍舞能自己走到饭桌旁,其余时间都只能像块木头一样呆着,连吃饭都需要司马嫣来喂他。

司马嫣搀扶着风逍舞,缓缓走下马车。

封住了几个时辰的穴道,刚解开时自然会感觉酸麻。若没有司马嫣搀着,他连抬起脚都会显得困难。

秋日的津风吹过,吹散了司马嫣鬓角的云丝,也吹散了江边绒雪般的荻穗,飞入江空。

司马嫣望着江岸上白荻翩翩而落,没入漫流江水,心里竟忽然起了种很奇怪的感触。

她竟似感到了一股怅惘的寥廓。她也曾感惆怅,在苦盼而不见他的夜里总会涌起那股怅然。然而这种此前只在书上读到的,感受至天地所赋的苍茫寥廓的怅然,却是她第一次触及身心。

她也有点奇怪自己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有了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这种仿佛是大人才会感受到的愁绪?

是不是因为这些天她也有点长大了呢?

毕恭玄已走入饭铺。

饭铺里只有一个老眼昏花的瘦老头坐在里面。这老头瘦得就像根干枯的木柴,怔怔看着屋顶上破旧的横梁。

他呆滞无神的眼珠子却一动不动。谁也不知他在看什么,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也许他什么也没看,也什么都没想——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独自生活在这荒凉的渡口,他对生活还会有什么新的展望?

他又还会再看什么,再想什么?

看到毕恭玄他们走进来,他昏花的老眼才放出一丝光彩,踉跄从竹椅上站起,陪着笑迎上去。

当他站起来时,才发现他的身材居然还挺高。

或许是因为这点,才让他的人看起来仍有点生机。

饭铺只有四张桌子。毕恭玄挑了离门口最近的一张。

饭菜已端了上来,简单粗淡的饭菜。

在这种偏僻的地方,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东西吃。

司马嫣用勺子装起一小口饭,夹起一片肉放在上面,送到风逍舞嘴边。

风逍舞看着勺把上柔荑般的纤纤玉指,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奇异的情愫。

他一直痴痴看着这只白生生的小手,嘴却没有张开。

司马嫣道:“你怎么了?”

风逍舞抬起头,触及了她的目光。

司马嫣情不自禁垂下头,脸颊泛起了一圈红晕。

他……现在是该这个样子的时候嘛?

司马嫣不去看他:“你快些吃吧,我的手都酸了。”

风逍舞笑了笑,将勺子里的饭菜吃掉。

司马嫣幽幽地说:“这两天我喂你吃饭,你都没这个样子,今天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

风逍舞沉默片刻,道:“我也不知道。”

也许是一瑟秋荻,一啭秋啼,勾起了他心里那奇妙的感情?

司马嫣道:“这些天你都没看过我几眼,我还以为……你变了呢。”

风逍舞忽然不说话了。

这些天他确实没怎么搭理过司马嫣。他一直想着该如何逃走,直到方才他也依旧在想。

渡江无疑是他们最好的机会。所以一下马车,他立刻用余光仔细搜寻,看看是否能找到机会。

可惜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找到。

一吃完饭,毕恭玄肯定会再点上他的穴道,然后继续派人监守他的一举一动。在这种情况下,他连毕恭玄都摆脱不了,更何况还有毕恭玄专门从六十三人当中挑选出的八位好手?

况且他身边还带着个一点武功都不懂的司马嫣。

剑虽依旧悬在他的腰际,却连拔都拔不出,又有什么用?

不止这件事。他也还想着另一件事。

河东三狮前来引诱他们走进陷阱,这显然是先前就已安排好的计划,这计划当然也早在紫竹山庄那狭小的柴房里就已谋划好了。那些人也并非真的想要向风逍舞磕头,只不过是以此来迷惑风逍舞,让他相信在那些人中只有河东三狮才是真正懂得知恩图报的好汉,从而对他们三人产生信任。

虽然风逍舞并没上这个当,但在那些人中一定有个谋划着一切的主脑,这位主脑也必定是在他发现的那不一样的十七人当中。

但会是谁?

直到现在他依旧没回忆起那十七人中有哪个人曾露出过具有领袖的气质。这人能将自己作为领袖的锐气与锋芒完全隐蔽,甚至连风逍舞都察觉不出,绝不是个简单人。这人的身份在苍穹帮必定有着极高的地位,有可能与毕恭玄相当,甚至犹在其上。

这人很早就知道来紫竹山庄的人是风逍舞,才能将风逍舞的性格拿捏得如此清楚,也知道风逍舞绝不会杀了那些人。所以他的计谋才能成功,甚至他自己都很有可能是故意被风逍舞抓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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