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左右,是人们第二次出去工作的时间。之后要一直持续到五点多,直到太阳完全升起才能回来。地层里腐质的增多让蚯蚓变得无比地丰富,他们需要尽可能多去采集,等气温变冷后挖起来就麻烦多了。除了蚯蚓,一切能动的生物都会被捕捉。特别是各种虫子,无论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爬的,经过火焰的烧烤之后,留下来的几乎就没什么分别了。
邦夫这次没和他们一起去,而是领着代维一直向北走,来到了个新地方,一片湖。湖水的面积不是特别大,接近两个足球场。直接引起代维注意的是,水面上长有一种不知名的植物,圆圆的叶片比指甲盖稍大,覆盖了不少地方。
邦夫捞起一片,能看到叶子下边还有着细细的根。
“你试试。”他递给代维。
代维尝了一下,似乎没怎么有味道,是个好消息。没意外的话,这将是一个对食物的重要补充。他点了点头,然后关掉了手电。
“有没有遇到过其他人?”
“之前我来看过三次了,都没见到。这东西长得很快,我们完全可以定期收获。但我觉得……这样一个湖,迟早会被别人发现。所以,重要的东西就是,我们得有能力把湖控制下来。”
“是应该这样做。”代维把手伸入湖里,水比想象中的更凉。
“你还是在犹豫迁移的事?”
“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就算我们能撑过去这个冬天,后边呢?人数一直在减少,除了食物的问题,药品也不够。每个月都有人生病死掉,却一个孩子都没生过。没有出路,完全看不到出路。”代维摇了摇头。
“对当前来说,出路就是个奢侈的东西,先保证能好好活着吧。就算要往南走,今年肯定是动不成了。等到来年春天,如果情况变得好一些,把东西准备充足,才算有成的可能。而且,我们现在了解的信息太少,贸然动身,未知太多了。你也知道,危险可不仅仅来自于食物。”
“有道理。”代维点点头,长叹了一口气,道:“有时我心里总会出现一些冒险的想法,怕错过了某些机遇,最后让所有人就耗死在这里。是啊,你说得对,现在就找出路,可能太不合时宜了。”
“只能先往好处想,毕竟责任也不完全在于你自己。”邦夫倒显得比较坦然。
“确实,随它去吧。今天周围有没有什么动静?”代维换了个话题。
“还是那三个,一个北边,两个在东边。咱们人多,我想对方应该早就发现了,只是故意保持着距离。”
“单独生存可能更加不容易。”代维说。
“除非能找到特别的生存方式。”过几秒,他又加了一句。
“特别的?”邦夫扭过头来。
“有些人可能找不到食物,却非常擅长找到其他人。为了活下去,任何想象不到的事情都可能发生,尽量保持警惕吧。这个冬天,注定会很难熬。”
“对了,半夜回来清点人数时,又失踪了一个。”
“相同的情况?”
“是的,他的母亲昨天才因为肺病死掉。”
“哦。”代维低下头,思考着什么。
“如果这样发展下去,不仅是人数会变少,就怕最后心都乱掉了。”
“我最近其实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说到底,我们没有什么权力去限制一个人到底怎么去选择。更何况,看看我们现在的状况,也没办法去评判他们的好坏与对错。”
“我明白你的意思。”邦夫点点头。
“话虽那样说,可也不可能放任这种事继续下去。你想想,当初我们为什么选择了这么一种集体的方式,不仅是因为我们需要照顾彼此的父母和孩子,更是照顾每一个自己。所以,团结和信任就成了不可或缺的东西。虽说这种行为还到不了背叛的地步,如果让我选的话,我决不会与这种人一同合作。”
邦夫很赞同代维的话,但他们何尝不明白,在生存面前,不是每个人都能持续地做到完全保持理智,信任他人的同时也会带给自己风险。总之,未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就如眼前这片黑色的湖面一样。
凌晨五点左右的时候,天蒙蒙亮,太阳即将升起。这个曾带给自然与人无量温暖的恒星,此时它的光芒中多了一样新东西,强烈的紫外辐射。为了躲避伤害,幸存者不得不颠倒自己的作息,昼伏夜出。此时,外出劳动的人们陆陆续续回到住处,吃过第二顿饭,然后准备休息。
分发食物的时候,代维把大家都召集到了大厅,一个旧停车场。为了让所有人都能看到自己,他直接站到了一辆废弃的汽车上。
“像上次我们这样聚集在一块儿,还是我和邦夫带着两个队伍汇合的时候,到现在不知不觉已经一年多了。这期间,我们一起努力,并肩劳作,扛过了最困难的两个冬天。你们看下自己的周围,会发现有些人已经不在了,他们是我们的妻子丈夫,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孩子,也或者是我们的朋友。三百一十二,这是汇合那天时的总人数。在刚才我又数了一下,一百八十六。
最初的那段时间,总有些人感叹,变化太大了。是啊,几乎是在一天之内,我们之前熟悉的和拥有的,再也见不到了。但我们还算是幸运的,因为在地球的另一面,几十亿人可能还没来得及挣扎,就直接死去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没有人可以回答,好像也没必要回答,活着就是我们剩下的唯一目的。为了活着,我们每天都辛苦地去搜集所需的食物和材料,吃难以下咽的东西,忍受没体验过的热和寒冷。得了病……我好像不应该说得病,还有谁是没得病的吗?即便如此,但是只要还能动,我们就不会坐以待毙。能撑到现在,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是软弱的。软弱的人,在很早之前,他们就死干净了。
不过,我说这些话并不是为了特意肯定大家的辛苦付出,因为完全多此一举。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艰难的一直都在后边,这就是我们选择一起去活下去的原因。毫无疑问,对任何人来说,群体都是比单独更好的生存模式,但群体到底意味着什么?即使你生病了,受伤了,也可以安心地等待恢复。或者你劳累了一天,做了比所有人都要多的工作,最终却分得了一样的食物。群体总是尽可能地去照顾所有人,又让所有人都尽可能地贡献出自己的力量。没有表扬,也没有实际的嘉奖,唯一得到的仅是,我们终于又平稳地度过了一天。
但是,只要人都聚在一起,就可以算是群体了吗?只要劳有分工,共享成果,这就算群体了吗?我们每个人之间都没有签订什么合同或契约之类的东西,那东西显然已经没了任何用处。现在唯一对人的行为有实际限制能力的东西,只有他内心真正的所想,也可以称之为信念。我们在帮助他人的时候,不是为了被称赞,也不是为了所谓的道德,只是相信等自己到了需要帮助那一刻,也能有人伸出一双手来。
没错,这就是群体生存最根本的逻辑。也许有人对此表示怀疑,担心总是自己付出得更多,而没收到相应的回报。想一想,我们能回报什么呢?要是钱还有用的话,我想上面应该印上两个字:信任。相信我,在当下的这个环境中,没什么是比值得信任更高的评价了。
在减少的一百二十六人里,因病去世的是一百零三人。剩下的二十三人是失踪的人数,而其中的八个都是最近一月里发生的,包括今天就有一个。对这些人来说,到底因为什么失踪,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大约在去年冬天的时候,我曾遇到过另外一队人,人数比咱们还要多一些。当我问对方是否有意愿合并时,他们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只接受十岁到五十岁之间的人。没有任何犹豫,当时我就拒绝了。可以去想一下,他们是以什么样的关系,维系了整支队伍。当冬天变得越来越冷的时候,处在这样的队伍之中,你所担心的,又会是什么?
这些话仅是作为我自己的建议,像刚才我说过的,不含有真正的约束力。一个人在面对生存问题时,就不存在什么轻而易举的决定了。我只是希望,在做决定之前,要充分想清楚自己即将面临的处境。同时,我尊重他们的选择,但不欢迎他们一旦后悔了再转头回来。当然,如果还能回得来的话。
我想说的大概就这么多,如果谁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来和我说。我算不上什么领导,大家不需要有任何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