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吴难坐上了月儿村的城乡公交车。
这是他这辈子第二次出远门。
第一次是上州到陕北,第二次是陕北到上州。
这两次之间时间跨度是二十年,对他来说,这两次出门对应的是奔赴两个不同的人生。
火车上,看着那些陌生的脸,吴难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他想起了二十年前,也是在这样一节车厢,吴忧用一根绳子,将一头绑在他腰上,另一头则被吴忧死死的拽着。
他很惊恐的问吴忧:“你要带我去哪?”
就这么一直问,一直问,直到自己的声音开始颤抖,直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小。
而吴优一直不回答他,只是满脸戒备的看着吵闹的旅客,将自己护在身后防止别人接触自己。
而如今,因为是淡季,自己所在的车厢零零散散的加起来没十个人,也不需要去戒备什么,也不需要谁来护住自己。
当然,再也不会有人护住自己了。
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悲伤。
他看向窗外,火车的疾驰使得窗外的景色犹如幻灯片一样闪烁着播放。
而他的脑海里,此刻也同样闪烁着自己这二十年来经历的种种。
小时候和弟弟们的场景,自己被卖的那个晚上那个寒冷夜晚的场景,以及在月儿村时和吴忧度过的种种。
他突然很想念吴忧,这二十年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对吴忧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有时候他很感激吴优,因为吴优对自己确实很好,尽管日子过得无比清贫,但吴忧总是把仅有的东西都给他。
但更多时候他是恨吴优的,因为如果不是吴优花七万块钱买下自己,自己的人生肯定不会如此凄凉。
这二十年来,他见识过无数场离别。
他曾经天真的问过吴忧,在当今科技社会的背景下,为什么人们还会在亲人离去后办这种迷信的法事?难道真的有天堂和地狱?
当时吴忧看着他很认真的回道:“这些法事从来都不是给死人办的,这是给活人看的。如果没有这些繁多的规矩和忌讳,那么人的死和畜生的死也就没有了区别。当死亡不被人们重视的时候,那么谁又会重视活着的意义呢?而且我想没有谁会接受自己的亲人如同鸡鸭猪羊一样草草离开这个世界,给他们办一场法事,同时也是给他们一个念头。让他们在心里默认自己的亲人并没有消失,而是去往另外一个更美好的世界生活,这样的话,离别的苦痛会减少很多!”
末了,吴忧又咧着嘴贱兮兮的小声说道:“再说了,要是没人信这个,咱俩不得饿死了!我们给他们希望,他们供我们生存,这买卖光荣的很!”
说完宠溺的摸了摸吴难的头,示意吴难送灵人这行业没什么丢人的。
而吴难也是从那天开始,在心里默默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因为当吴忧说出希望一词时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在潜意识里他觉得自己是失去希望的人,所以当希望一词再次被提起时,他无比渴望得到这个他失去的东西。
想着想着,一股困意就来了。
再次醒来时,火车已经到站了。
跟随着人群,吴难走出车厢,眼前无比陌生的环境令他感到不知所措。
他跟着前方出站的旅人,模仿着旅人们的出站方式。
印象中上州车站远没有这么大,显然,自己已经和当今世界严重脱节了。
站在偌大的车站广场,看着比自己村子还大的空旷空间,吴难感觉一阵激动和迷茫。
他记得自己曾经站的位置上有很多小商贩,卖些乱七八糟的生活用品,还有一些天南地北的各式口音喊着他听不懂的话拉客。
但如今这些都不存在了,这个空旷的广场上干净无比。
跟着人群离开车站,来到了外面。
高耸的楼层和川流不息的车辆让吴难十分陌生。
这些以前只在村里偷看别人家电视时才能见到的世界,此刻自己正身临其境。
“小哥~去哪?你要坐车不?”
一个北方口音的男声传来,吴难循声看去。
“小哥不是本地人吧?是来工作的还是探亲的?”那男人又问到。
眼前男人看上去有个五十多岁,满脸沧桑的痕迹说明了这人是个经常在社会上混迹的老江湖。看来这帮拉客的这么多年一直还没消失,只不过从车站里面转移到了车站外面。
“你知道罗新路在哪里吗?”吴难问到。
那男人有些尴尬:“小哥,你得问哪个区的罗新路,上州大了去了。同名的路有很多的。”
说完,拿出手机开始捣鼓些什么。
吴难也有些尴尬,因为他的记忆里上州还没有分区。
显然,这世界经过二十年的发展再次与自己的记忆产生了冲突。
“那你知道陈家服饰厂在哪里吗?”吴难这次问的有点小心。因为他不知道经过这么多年的岁月自己家的服装厂有没有倒闭,如果男人告诉他自家服装厂早就倒闭了,那么自己这趟就白跑了。
那男人点了点手机,然后将手机屏幕拿给吴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