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像一道菜总得有甜有咸，才会美味。每当我回味我们的故事时，杨贵生总会跳出来，往我充满甜蜜的嘴里撒一把盐。
杨贵生在学校是个小小的名人，他会弹钢琴，学校晚会上常常登台表演，很是出风头。
也许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杨贵生一直孜孜不倦地追求钟荷，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他看样子很有钱，时常很慷慨地要请小荷吃巧克力。不过小荷蛮仗义，宁愿吃我几分钱的棒棒糖，也不接受他的引诱。小荷也会弹钢琴，有一次，音乐老师要带她和杨贵生一起到县里面参加表演她却坚决不去，因为碰巧我过生日，她要和我一起庆祝生日。不过老师问她为什么不去，她很无辜地回答说，杨贵生给她递了纸条，她不要跟这种坏学生在一起。音乐老师哭笑不得，只好作罢。杨贵生则恨得直咬牙齿，他执意以为是我从中作梗，才破坏了他的机会。从此将我视为眼中钉，一直和我过不去。
杨贵生的父亲现在已经升到镇委书记了。他年纪虽小，已经是有名的花花公子，隔三差五地总有新的女朋友出现，搞过的女孩多得数不清。不过因为他是镇委书记的儿子，他搞女孩就不能叫搞女孩，叫谈恋爱，乱搞也不能叫乱搞，叫爱情不专一。班主任经常批评他乱谈恋爱。
爱一个人往往只在一瞬间，而恨一个人常常会一辈子。杨贵生也许已经忘了当年对钟荷的爱，却我的愤恨却一直念念不忘，有一机会就和我作对。
对杨贵生的挑事，钟行义愤填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大家反正闲着，不如去将那花露水叫出来，给他上上课，叫他以后安份点，以后好好学习，做个好孩子，不要辜负党和人民的栽培！”
我忙息事宁人道：“算了，我又没吃亏。”
杨言恨铁不成钢教训道：“你太老实了，连皮蛋这样的无赖都敢欺负。老实顶个屁用！老实被人欺负！连自己的父母都要瞧不起你！从前我也一心想做个乖孩子，结果我老爸心情不爽就一巴掌甩过来。现在好了，我和他打过几次架后，他就不那么嚣张了。”
这小流氓的话像把利剑直插进我的心中，我不由想起《乌合之众》之中的名言：群体对强权俯首帖耳，却很少为仁慈心肠所动，他们认为那不过是软弱可欺的另一种形式。他们的同情心从不听命于作风温和的主子，而是只向严厉欺压他们的暴君低头。群体随时会反抗软弱可欺者，对强权低声下气。群体喜欢的英雄，永远像个凯撒。他的权杖吸引着他们，他的权利威慑着他们，他的利剑让他们心怀畏惧。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慌，我强笑说：“我只是善良。”
杨言又鄙夷道：“确切地说，不是善良，是软弱。出来混就要狠，人不狠站不稳。有些贱人就是矫情！你对他愈客气，他就愈得瑟，要是惯着他，他就直接爬到你头上拉屎。”
钟行道：“也罢。皮蛋回去会转告他的。知道钟立和我们在一起，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其实关键还是狗仔的个子太单薄，应当去锻炼锻炼，只要练出两块胸肌来，人家一看就怕你。谁还敢对你指头划脚。”
我很以钟行的话为然，要知道我父亲是个馋嘴的人，属于我的东西大半被他偷吃了。因此我小时候缺乏母乳喂养，发育不良，到了初中学习开始有些紧张，更显得我瘦小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书生样。于是那年假期我和钟行他们一起报名参加了武术班。
其实，钟行和杨言很早就拜过一个师傅。那师傅是村里的老地痞老鳏夫，姓王，因为脖子上长着颗大瘤子，故名“王瘤子”。
这王瘤子不独独长着大瘤子令人厌恶，而且还长着一副倒三角眼，满脸横肉，一看让人感觉他是个奸佞与贪婪的恶棍。
也许是受武侠小说的影响，我们一直觉得按照王瘤子的长相，必是个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善于使暗器或者毒药之类的旁门左道。而且按着王瘤子的行事，也很像个怪癖的高手，天气好的时候，他时常跑到南山下的坟头边晒太阳，睡在坟墓的台石上睡觉，一睡一天，像天上一动不动的云彩。
王瘤子以推拿为生。传闻他还会点穴，会暗手，村里有人和他产生过节，被他在后背拍了一下，不用几日就慢慢的感觉身体不适，整个人消瘦下去，上医院也检查不出毛病来，然后就死了。
王瘤子的点穴功夫是祖传的。早年他爷爷是镇上有名的高手，力大无穷，善使一双大锤，人称“王大锤”。后来有位叫陈六点的外地高手听闻王大锤的名气，专门来找他比武，比武的内容就是点穴，谁要是解不开谁就输了，然后他们就互相给对方点了穴。几个月后，王大锤实在是解不开，整个人开始软绵绵地，吃不下饭，他撑不住了，于是打算认输，去找那个陈六点解穴，但一去才得知，那陈六点也解不开穴，已经死了。再然后大家都懂的，王大锤最终没有解开陈六点的穴，也不幸去世了。
钟行拜过师傅后，看王瘤子脖子上那颗大瘤子，觉得他准有不治之症，害怕会传染给自己，于是起了退缩之心，给王瘤子敬了茶后跑掉了。杨言却说，武侠小说里三类人是不能惹的：小孩，女人，和残疾人。王瘤子这大瘤子正符合绝世高手的特征，是于果断拜了师。
然后，王瘤子并没有教给杨言什么绝世武功，而是成天叫他插米缸。杨言插得神经兮兮地，回家见了一锅白米饭也忍不住上前猛插，被烫得满手起泡不说，还叫杨百发暴揍了一顿，于是果断悬崖勒马。不过王瘤子孤苦一人，喜欢孩子，对杨言还是不错的，时常藏着糖果点心给杨言吃。所以杨言仍然叫他师傅，仍时不时往他家里跑。
王瘤子一心想收杨言做干儿子，杨言却笑说，你长了那么大颗肉瘤，太吓人，这样的义父拿不出手！想要认我做干儿子，除非你先把那肉瘤割了。王瘤子很认真说，这不是肉瘤，是福气财气寿气，就好像福禄寿三星，割了气就都跑了。
杨百发听说王瘤子要收杨言做干儿子，便上门将他打了个鼻青脸肿。杨百发人高马大，王瘤子不是对手，只好信誓旦旦威胁说，要不是自己祖训规定不能对普通人下暗手，必定叫杨百发吃不了兜着走。杨百发不吃他这一套，咋咋呼呼说，老子也不是普通人，老子是杨家枪当世传人，你有什么暗手，尽管使出来吧！众人都很期待见识一下传说中的暗手，可惜王瘤子最后还是没有出手。所以杨百发到现在还是活蹦乱跳地。
众人开始对王瘤子鄙视起来，认为他的推拿的功夫也很值得怀疑。渐渐地，找他推拿的人少了。所幸王瘤子见机得快，掏出积蓄，买了辆摩托车，在镇上拉起了客。
拉了一阵，经常有客人反应丢钱包，然后大家都觉得这王瘤子是个三只手，于是王瘤子的车成了有名的黑车，本地的没人敢坐。
我们便都笑话杨言拜了个老扒手做师傅，杨言也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叫我插米缸，从米缸中夹硬币。看来是训练我贼功啊。”
这训练居然效果显著，杨言心灵手巧啊，走到哪里都不用钥匙，拿根铁丝就把学校的教室开了个遍。
杨言原以为王瘤子要教他铁砂掌的，明白是练这种下三滥的功夫，深以为耻，于是抱怨王瘤子居心不良。
王瘤子倒不忌讳自已是个是扒手，只是非常惋惜地对杨言说：“大道三千，王有王道，贼有贼道，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各人各凭各运择一而从。我你手指又细又长，正是一双好贼手，若是入了贼门，未来成必有一番大成就！就好像那梁山好汉鼓上蚤时迁，屡建奇功。”杨言骂说：“做贼能有什么成就，说出去都丢人，就是做个抢劫犯也比做贼强！”
王瘤子一脸高处不胜寒的表情说：“下手前的紧张，下手时的刺激，和得手后的快乐，你是永远不会体会的。”
王瘤子的确有自负的资本，他贼功了得，我们从没有听说他失手过。甚至有一次，省里展开文化下乡文艺演出活动，镇上来了位小有名气的歌星，众多的追星族里三层，外三层，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王瘤子跟着上前要了个签名，浑水摸鱼将歌星的大哥大顺手牵羊。那是我们第一次看到大哥大，往常只有在港台片中才可以看到的。王瘤子玩了半天，索然无味，便将大哥大扔到了溪里，因为他没有地方可以打，这东西也不好出手。
因为黑车生意不好，王瘤子还做过一段时间人贩子。他的上家是个山东人。后来有一次，山东人看上了在王瘤子家玩耍的杨言，便哄骗杨言说，要带他去看美女蛇。杨言一听，立即要跟山东人走了。王瘤子见状，忙喝住他。
山东人便和王瘤子争执起来，两人争着争着又扭打在一块。山东人高大威猛，王瘤子很快落了下风，被按在地上狂殴。
杨言虽然恼火王瘤子不让他去看美女蛇，但王瘤子到底是他师傅，师傅落难，他当然要帮忙。于是顺手在地上捡了一个榔头，给山东人后脑勺上来了一下子。
山东人当场被砸晕了。估计杨言这一下太狠，山东人大脑震荡了，醒来便哈喇子流个不停，还时不时的冷笑几声，竟然成了傻子。所幸他是个流窜作案的外省人，出了事也无人知晓。王瘤子当天便把他载到隔壁镇，远远地流放了。
然后王瘤子便收了手，专心开黑车，几年下来，也没有赚到什么钱，只是把摩托车换了，整了辆破面包车。杨言仍叫他师傅。他也仍然没有放弃收杨言做干儿子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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