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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的爷爷钟庸之死1(1 / 1)

爷爷下午突发脑溢血,进入昏迷状态,110过来后直接说没救了,然后问说,是要上医院插管还是在家里等死。

插管也只是苟延残喘,又耗钱又耗精神,伯伯和姑姑心里其实都希望让爷爷在家里等死,但是他们都不想承担这不孝子的名头,于是用热切的眼神鼓励地看着父亲,仿佛在说,反正你是个流氓,名声本就不好,多添个恶名又有何妨。

钟子虎不辜众望,主动站了出来说,他是个体面人,体面了一辈子,就剩最后这几口气,也别让他遭罪了。

医护人员闻言,立即不耐烦地走了,留下一个氧气瓶给爷爷输氧,一条命就那么吊着。

大家心照不宣,热烈地期盼着爷爷咽下最后一口气。毕竟大家都很忙:荔枝都还没成熟,姑姑也特地从省里赶回来了呢,她儿子和媳妇都是有工作的,她还要赶回去带小孙子;大伯可是村里的一把手,群众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是他的大事,他素来乐此不疲的;钟子虎倒是个闲人,偏偏去年逛窑子染上花柳病,下面长出了一朵朵菜花,散发着阵阵恶臭,现在隔三差五地要到县城打青霉素。见给爷爷一时死不了,他等得不耐烦,独自先走了。

爷爷醒来后,心情不错,他还没有忘记朱奶奶,开口便问大家,朱奶奶是不是也快死了。大家骗他说,没有,朱奶奶精神好着呢。爷爷得意地笑了起来,说道,看来,这老蛊婆又要失算了,我要先走她一步了。

我听到噩耗,连忙前去探望。

爷爷刚刚喝了点参汤,回光返照,神采奕奕地,把我拉到床前唠唠叨叨起来:

“你是钟破吧?”

“我是钟立。钟破是我哥,早就死了。”

爷爷若有所思:“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我记不大清了。你父亲呢?”

“钟子虎得了花柳病,下面快烂掉了。现在在县城治病。”

爷爷黯然伤神:“唉,一代不如一代。”

我对这个说法很保留意见:“为什么有的人年轻时候喜欢说,‘后生可畏’,到老了,就改了嘴呢。”

“好了,钟破,你读几年级了,读过《礼记》吗?”

可能爷爷真是老得头脑都糊涂了,一再把我当成钟破。我更正道:“我是钟立。我们现在不读《礼记》了。”

爷爷哀叹道:“唉,真是个礼崩乐坏的年代啊。人和动物的差别就在于人会懂得穿衣服。礼就是我们人类精神上的衣服。如果不讲礼,那们人类和禽兽有什么差别!”

我笑道:“即使是穿上了衣服,人类也只是衣冠禽兽。礼只会使人虚伪。”

爷爷突然老泪纵横地感伤道:“难道现代人都已经赤裸裸地,连遮羞布都不要,连虚伪都不要了?不虚伪不等于就可以不知廉耻。唉,天下无道很久了,世人都说大道难觅,神仙难做。”说着,说着,他哑然失笑,“也罢,我也许是寂寞太久,对牛弹琴起来,你个小屁孩懂得什么!”说着,突地喉咙里一口痰涌上来,猛得一阵咳嗽,喘息艰苦,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大人们手忙脚乱地又给他捶胸又给他拍背,好不容易将他救醒。爷爷缓过气来,神色却全然痿靡下去,冰冷苍白,一脸的将死之态。良久,难得地露出一个笑容:“我这么多年,尚友古人,皓首穷经,难怪真是一场荒唐,一无可取吗?你真是个孩子。”说罢,两眼无光呆呆地直望着古老的架子床床顶,不声不吭。

第二天清晨,公鸡们正叫得欢快,他却落寞地走了。大伙忙碌了一阵,偶然抬头一看,墙壁上巨大的老钟也随着他的离去而无声无息停止了,针头指在五时四刻。这叫大伙很是诧异,私下里议论了许久。

马马虎虎,钟庸也算得上一号风流人物。

古人半部《论语》治天下,就是说,这孔子的学问有一半是搞政治的。这个道理只有少数人明白。钟庸就是其中之一。

野鸡远远地看到孔子和弟子们,虽然不能确定是不是要打它们,还是立即“色斯举矣,翔而后集”。所以孔子赞叹不已:“山梁雌雉,时哉!时哉!”子路虽想吃野鸡肉,也只能拱拱手了。

其实钟庸只是个老好人。刮民党早上风时,他同情共c党,共c党占上风时,他又反过来同情刮民党。不论哪一方落难,他都尽自己的力量庇护,帮他们躲过追捕。后来革命小将们拷问他,为什么这样子骑墙。钟庸回答说,都是爷娘生的,长成个大人不容易,死了怪可惜的。

钟庸还当村长那阵子,日本鬼子是被打跑了,自己人却打不停,战争愈打愈烈。看共c党渐渐占了上风。钟庸就坐不住了,他感觉自己就像那只山梁上的野鸡,急急卖地分房子,把位子让给虎视耽耽的老对头钟正泰,自己开了家药铺,亲自给人看病抓药,对那些穷鬼庄稼汉百般和气。

奶奶认为他着了魔,暗地里请神汉来给他驱鬼。然并不见效,钟庸仍是依然如故,甚至把家里的佣人也退光了,要奶奶学着洗衣做饭。奶奶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从没有这么委屈过,又哭又闹,骂钟庸败家子、发癔、犯贱。最后竟然气死了。这倒好,死得很及时,很体面,让她完整地做了一辈子上等人。唯一可惜的是未能领会一下到自己男人远见卓识,无以伦比的政治嗅觉。

相比之下,钟正泰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也知道刮民党要倒,集贤村迟早是共c党的天下。但他见怪不怪地:这东西,还不是换汤不换药!不过换了面旗帜而已。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谁都有机会的。他早已做好做贰臣的准备了,抬头看了看屋外沓拉着的青天白日旗,日晒雨淋,已经有些褪色,慢里斯条地对大伙道:“是该换面新的了。”仿佛什么人执政,村里都少不了他这号人物;他的想法也有点道理:村长的位子总是要有人坐的,总不成叫那些目不识丁的土庄稼来吧。他便安之若素,心底开始嘲笑钟庸听风就是虎,简直把鸡毛当成令箭了。

他没有高估自己,却错误地判断了共c党人的脾气。他也算得上集贤村里数一数二的聪明人物,比上钟庸就要差上一截。爷爷躲的方法是急流勇退,隐士似地,老祖宗五千年文明的智慧结晶,他躲的方法就完全是一个乡下人的脑袋所想出来的了,给钟庸提尿壶都不配。

钟正泰也考虑过万一,也想给自己留条后路,暗地里在屋后挖了个地洞。村里要抓他的风声一出来,他就躲了进去,并让家人对外扬言自己畏罪潜逃了。他低估了大家的智商。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不见天日像一只老鼠战战栗栗躲在地洞里,三顿饭都要吃得提心吊胆地,连这样可怜的日子都没能让他享受多久。后来他还是被人举报了,拉出来枪毙时,整个人又肥又肿,白得没有半点血色,眯着眼睛不敢见阳光。

小心行得万年船。钟庸韬光养晦,躲过了这场政治浩劫。作为集贤村昔日的大地主,解放后他非但没有受到批斗,还被评为模范开明地主,登了报纸,上了黑板报,时不时受到表彰,安然地过着太平日子。

只有一次,他差点把自己卷进了人民斗争的汪洋大海中,性命难保。虽后来退身得快,却也吓出一场大病来。为的就是从前养的那个小的。小的是个戏子,当年扮过《玉堂春》中的苏三,红极一时。钟庸就是在那时迷上她的。他安排她与一个忠诚的佃户成了亲,时不时暗渡陈仓,只到后来戏子生了娃,两人才断了来往。

演戏自古就是贱业,和娼妓一样,属于被人看不起的“下三流”。戏子自是贫苦劳动人民的一员,解放后受到了格外的尊重,成了演员、人民的艺术家,仍旧演苏三。有位政治觉悟较高的领导看完该剧后,提了些宝贵意见:苏三虽是苦难妓女,然后来投靠了王金龙。王金龙是做了官的统治阶级,这阶级是不能调和的。苏三还是没有认清方向,坚定立场。团长深以为然,积极响应号召,将剧情做了些改动:戏演到“三堂会审”结束,苏三没有和王金龙团圆,而是抛弃繁华富贵,仍旧回到破窑子中。后来和放猪娃小二黑结了婚,勤俭持家,日子一天天好起来。

这本没有戏子的事,她好好地演她的戏,万事大吉。偏偏戏子脑袋进了水,贱骨头出奇地硬起来。看样子是受封建思想毒害严重,已经被完全奴化,要为旧封建守贞了,竟然拒绝出演新编的剧本。这明摆着是要造反!向人民政权示威!

大家觉得苏三的思想需要改造,而改造最直接的方式不外乎批斗或劳动,必要时再“专政”。钟庸藕断丝连,一点惜香怜玉之心顿起,便站出来为她说了几句话。他本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只给他评了个开明地主已经是宽大处理了,还是看在他自觉分田分地对人民有功,本着“君子隐其恶”的精神,不与他算这笔“变天帐”,竟想来趟这趟混水!也不泡把尿照照自己!真是狗上锅台不识抬举。大家立即联想起他往日的身份,与戏子的传闻,齐齐将矛头转向他。

第二天,村革委立即传他去问话。钟庸吓得哆嗦得像一只小鸡。好在这非常时期虽然什么都乱了套,钱还是钱,金子还是会发光的。谁都怀疑钟庸藏了钱,解放的第一天就大队民兵扛着枪,进了俺家的院子,翻箱倒柜,掘地三尺,连个铜钱也找不出。谁也不知道他把那些东西藏在哪里,这时候悄悄地取了出来,悄悄送到了支部书记手里。于是钟庸消失了一段时间,风头过后才回村,而戏子到底是死了,死于自杀。用那时的说法是:自绝于人民。她男人不喜不怒,面无表情地:“这倒好。省得枪毙时还得多花我二毛的子弹钱呢。”说完,像条狗把她拖到南山脚下草草地埋了。

爷爷倒很是心痛了一阵,虽然有几分内疚自己的胆怯,更多的是嗟叹自己的失势。

他的后半生是在对前半生的怀念和对后半生的不满中度过的。这样了无生趣的日子,其实早一点结果也没有什么可以遗憾的。如今他总算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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