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仲夫心想，照此看来，等到本次航班一落地，恐怕许多人都要出事情。
如果是这样，本次航程就是一次极其危险的旅程。想到这里，司马仲夫不禁有些后怕起来，怀疑自己临行之前遭遇雷击，究竟是福还是祸。
迄今为止，他看到的故事大多是令人不堪的，有的还超出了他的想像。至于接下来的这一对，除了不堪，简直还让他感到恶心——因为他们的职业是教师的缘故。
但如果不把他们的故事讲出来，不仅这个“航班故事系列”可能就不完整，而且会影响到后面的故事，因为他刚起了一个“pass”的念头，后面的风景就有些模糊了。
何况对究竟是否属于恶心之列，往往也是一个见仁见智的事体。所以还不能因为自己感到恶心就把他们的故事“pass”掉，为公允计，恐怕还是得“有一说一”。
对了，这就是佟水华和崔兆晖，他们虽然各占了一个座位，但他们是两口子，所以他们的故事只能合并在一起了。
单从名字上看，是无论如何看不出这两口子的低品味的，还给人某种大气、豪迈的感觉，但有时候感觉和真实相去甚远。
两口子都是师范大学艺术系美术教研室的教师。
崔兆晖是丈夫。他的相貌特点是有两道浓重的扫帚眉，日本以前有个首相也有这样两道扫帚眉，但却是白的，崔兆晖的两道扫帚眉是乌黑乌黑的，他走在哪里，哪里就好像有两支黑扫帚悬在半空之中。
他是研究汉唐镇墓兽的，不是从考古层面，而是从艺术层面。
坦白说，某种意义上，他这个人还是蛮敬业的，不管在哪里看到汉唐镇墓兽，只要可以用钱来买，他都会花钱买来。
当然价格要合适，如果价格过高，让他买不起了，也会放弃的。
那些年盗墓猖獗，盗洞的到处是，要买到不同等级墓葬的镇墓兽，是比较容易的。
他买，他妻子也买，在本市买，在外市，甚至外省，遇到了也会买。买来买去，家里就堆满了镇墓兽。
顾名思义，这镇墓兽是古人镇墓之用的，什么熊、虎、狼、蛇、貔貅之类，埋在不见天日的墓室里庇佑墓主，肯定够阴的，堆在活人住的地方，就阴森森的骇人。
所以崔兆晖从家里走出来，外面哪怕有大太阳，他的脸上，身上，都透着一股强烈的湿气、阴气、霉气，加上他有那么脏兮兮的眉毛，还有一股子晦气，谁见谁躲。
除了给本科生上课，他的许多时间都用在临摹这些镇墓兽的造型和线条上了，这成了他很重要的生活内容。
他把临摹下来的镇墓兽造型经过扫描处理后编纂成书，或制成拓印画。近年通过申报校级科研项目拿到了一些经费，正式出版了几本镇墓兽画册。
这些画册，他也拿去教室里，上课过程中展示给学生，因此有了“镇墓兽老师”的雅号。
如果有不知深浅的学生对镇墓兽的艺术造型感兴趣，或者选了他们两口子做毕业论文指导教师，那么参与整理这些镇墓兽材料的工作就成了必须做的作业。
说学生不知深浅，是因为选了他们两口子做导师，大概率要承受数不清的心理折磨。
比如，城乡接合部的某处森林里新发现了一个盗洞，如果确定是文物部门放弃的，那么崔兆晖便会带着学生亲自钻进去实地勘察一番，看看有没有被遗弃的镇墓兽。
虽然胆子大的学生可以把南派三叔的《盗墓笔记》看得津津有味，但如果是让他们亲自下到墓穴里，还是不敢的，通常都是先尿裤子，然后逃离。
崔兆晖也不能摁着学生的脑袋把他们强塞进去，因此只好他自己来。
就算这样学生也觉得万分惊悚，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老师钻入黑黢黢的墓穴，内心里正展开无比恐怖的联想，就在这是崔兆晖灰头土脸地从墓穴里爬了出来，那感觉如看到一具僵尸爬出来没什么区别。
所以系里、学院里会收到学生中途更换导师的申请。
但是既然选择了他们这一对，中途更换导师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如果哪个教师敢接受，他们就会撕破脸皮，骂个唾沫横飞。
没有办法，学生折腾了半天，还是得接受他们的指导。但由此破坏了原来彼此之间脆弱的信任，每次学生去他们家里，离开的时候，他们都是要搜身的，看看有没有顺走一件镇墓兽的拓片什么的。
有个叫做胡亮亮的学生，便跟崔兆晖吵了起来，坚决不让搜身，说这是莫大的侮辱。
有一种说法——挺悲催的：胡亮亮不允许崔兆晖搜身的原因，并非认为自己的尊严被侵犯了，而是个人的隐私受到了侵犯，因为胡亮亮从来不穿内衣，而他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不穿内衣的样子。
胡亮亮是来自江苏的一个学生，父母身体都不好，而父亲因为车祸终年坐在轮椅上，家里根本拿不出多余的钱来供他上大学，他的学费都是用的助学贷款，在这种情况下，能少穿一件衣服就少穿一件。
还有一种说法——挺搞笑的：胡亮亮个头高高，英俊潇洒，又迷恋释家，散发着一种超然的风范，但有洁癖，他不允许同性触摸自己的肌肤。
崔兆晖再牛，遇到胡亮亮这样的硬骨头，也是没辙儿的，胡亮亮坚决不愿意再接受崔兆晖指导，崔兆晖最后也没有办法，但是为此结下了梁子。
崔兆晖最受诟病的是貌似大气，骨子里的小气和猥琐。
关于评审职称，师范大学有个规定：教学质量一票否决。学生评价是近年引进来的一种机制，以确保本科生教学质量，简称“学评教”，分A（优秀）、B（合格）、C（基本合格）和D（不合格）四个等级。
不管是谁，不管科研多牛，如果学生的评价过低，即连续两次被评为基本合格和一次不合格，当年便不能晋升职称。
偏偏这年崔兆晖的学评教成绩是D（不合格）。
先是崔兆晖、后是佟水华，不断往系里、学院里打电话沟通，强烈要求推翻学评教的结果，将D变更为A，至少B。
但是学评教的结果是真实客观的，是学生在学院的教务系统里填写每位教师的具体得分，自动生成的顺序无法更改，也不能更改，系里、学院里都拒绝了这种无理要求。
这时崔兆晖的老婆佟水华就一起出场了，他们从阴气满满的家里冲出来，一溜小跑往学院和系里冲，他们要为自己的切身利益大闹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