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相会(2 / 2)

周静心道:“我就没什么往事好回忆,我当时一直在煌州侍奉怀徽太子,处理公文。不过还是莫忆往事了,三弟过来前曾书信一封,说师父有些教训,现在只有我们兄弟四人,三弟你可以说了。”

“我忘性大,反正记不清武成九年在做什么了,正好快快把师父训示说了,免得我又忘了。”说到此处,展剑桐神色严肃起来,起身道:“师父让我来说三件事,其一,南征之事已定,会在九月后开始,其二,关于五弟失踪一事,师父要求我们查清五弟来廖原路上,是否携带有关于南征的符书,如果有,凡是不该看而看者,不当知而知者,都应诛杀,其三,如果与南征无关,则不需要再调派兵力调查此事,以防阻碍南征之事。”

周静心道:“五弟带回来的符书应该只关乎漆左路与邬弃碍交战一事,与南军府在筹划的南征无关。”

屋中沉默起来。

“不能有关吗?我看师父今年身体颇不好,他旧日伤病复发,与宫中,宁国公的争端又让他心力交瘁,加上五弟的失踪,我疑心师父的身体,”展剑桐顿了一下,复道:“如果能找回五弟,我想师父至少今年不会……”

“漆左路是朝廷的漆左路,师父的回复也很清楚这一点。这件事未必与眼下南征有关,但未必无关于朝廷之事。在柏仪镇,有个男孩与五弟失踪有关,三弟,你去把他接回来。”

“这是为何?这男孩恐怕不是宗室子吧?如何能是朝廷之事。”

“我自有我的想法,师父久在中都,虽然一心为公,但元北军政事务轻重缓急,未必有我清楚。柏仪镇在何处?在玉台山边缘。漆左路居于元左,除了要应付邬弃碍所带领的然军外,南部玉台山,也就是平宁镇之事,也该由漆左路应对。自会安元年,我出任漆左路领军以来,一心一意对付邬弃碍,对平宁镇便关注得少了。只要平宁镇面子上过得去,我便不在乎。不过我梳理五弟失踪一事,却发现这帮人不是往千锋岭去的,而是往玉台山去的。”

薛无疾接道:“朝廷自定元北以来,对玉台山只是设置三镇羁縻而已。其中平宁镇都督一职便由玉台山大族伍家世代相承。虽然如此,这些军镇还是应当派遣土兵,协助我军。玉台山其它二镇,对此素来勤谨,只有平宁镇,总是找各种由头推脱。平宁镇位于玉台山南部,靠近南然。据传言,伍家除了接受我朝平宁镇都督以外,还接受南然的玉南校尉一职。而会安年以来,玉台山边缘一些村镇,多有百姓被掳掠,我们数次遣使责问伍家,伍家都推脱不知,我们缺乏证据,也就不了了之。凡此种种,不可不慎。”

“如若平宁镇伍家彻底倒向南然,那便是我等之过。我决议九月南征结束后就遣使到平宁镇,责问伍家。而且,我也不能再接受伍家在景然之间模棱两可,既然邬弃碍已经势力大衰,那么伍家也该知道从一而终的道理。”

墨知愚这时道:“我听说七弟在云亭门遇刺了?”

周静心点点头,道:“不过没受伤,四弟是从卫昌镇得到的消息吧。”

“大师兄所料不错,我还得到消息,是纪家人救的七弟。”

展剑桐道:“纪家人?我到义州的时候,纪邦彦还宴请我,这小子轻功什么时候如此高强了,义州和熙州之间,还是有的跑。”

周静心回他道:“不是纪邦彦,是纪嗣音。”

“纪嗣音?那个小女娃?说起来,她似乎不是纪桢的亲生女儿,纪邦彦似乎也不是。纯公果然是侠义之士,抚恤遗孤,视如己出,非今人可比。”

另外三人一时冷在一处,不知如何接他这话,还是墨知愚先道:“三哥,你不会真不知道纪纯公私底下做的那些事情吧?”

“私底下?不就是庇佑过那些叶氏余孽吗?这又怎样呢,纯公毕竟没有真的做篡逆之事。师父对他还颇为赞赏,与其让那些叶氏余孽隐在阴翳之中,不知何时给你来一下。还不如让纯公和他们交好,万一将来能招安呢?纯公,既然当年在一道盟中就与师父,桓翼公并号元方三英,我等何必疑他。”

周静心谑道:“那太祖高皇帝还把南然宰相匡自明加上,说先考桓翼公,师父,纯公和匡自明是元方四英呢,还颇为惋惜未得匡自明。那我是不是该向匡自明请教五弟现在何处?”

薛无疾笑道:“可惜匡自明去年也死了,否则我们今年也不用火急火燎地去打南然。不过世人皆说元方有巫术,所以这就简单了,大师兄不如现在就给写信,然后立马施法烧给匡自明。”

周静心笑着摇头道:“可惜我不信鸦婆,又非元巫,枉是元方出身,却没有这等通灵神力啊。再说了,元巫真有这等神力,我们安总领现在还会这般活蹦乱跳?当年可是他亲自把几大元巫缚石沉湖的。”

这时又有侍女敲门进来,道:“禀主人,慕长史说人已经快齐了,几位将军可以过去了。”

周静心点头道:“告诉慕长史。我们立马过来。二弟,三弟,四弟,你们先过来吧。”

周静心遣走了屋中之人,但他自己仍留在最后,他打算把那四封信回完之后,再去前院,等会儿若是喝完白石溪,那周静心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今天回完这四封信了。

周静心在刚刚跟师弟们谈话时,就已经拟好回信腹稿,他将第一封信写给邬弃碍,第二封信回给母亲,既然不必再问南征之事,不妨就问问自己的官位。第三封给柏仪镇的信,现在得交给三师弟,内容是让他们把孩子移交给三弟。第四封给卫昌镇的信,周静心努力和缓语气,否则太像责问了。

后两封信得拟成正式公文,第三封周静心只拟成大意,到时候让慕尚贤来处置。至于第四封,不能以漆左路的名义来写,七弟在漆左路连个实职都没有,这封信只能以云亭门的名义来写,自己身为云亭门上庶长,也就是常说的云亭门掌门人,以这个名义去责问卫昌镇,让他们查查那个刺客。

周静心早在刚刚与师弟聊天时,便有腹稿,因而不过一炷香便拟出四信。才刚拟完,门又被打开,侍女引薛无疾到屋中,薛无疾道:“禀大师兄,六弟的青鸟回来了。”

周静心点头道:“甚好,我更衣后就过来。”

薛无疾退到屋外等候,侍女们进来帮周静心脱掉那一身莲青云纹锦衣,换上绯衣,黑带,乌靴,他不戴官帽,只以皂巾缠头,上面裹上红色抹额。

正出门前,周静心唤侍女道:“且再点些香,这屋中有些汗味,颇不舒服。”

周静心和薛无疾先到青鸟屋来。青鸟也是一类异兽,它们的毛发青如暮夏深山的阴翳,大如白鹤。在游侠还使用异材修炼武艺的时候,青鸟羽是颇受欢迎的,已经灭亡的天下大派鸦青门就喜欢炼化青鸟羽。

虽然现在游侠已经不用青鸟羽来修炼,但青鸟依然为人们大量饲养。作为异兽,青鸟机敏而温驯,幼年青鸟嗅吸过主人的御风真气后,便定能找回主人,以主人的御风真气为指引,便能熟悉旁人的御风真气,来往通讯,没有比之更好的选择了。

漆左路饲养了十八只青鸟,南军府则更多。可惜朝廷规定,凡盖有印章的重要文书,尤其与兵事相关的,只能由武毅护送传达,除非万不得已,不能使用青鸟,以防青鸟被敌人射杀,出现差漏。可惜,这条规定也并非万无一失。

周静心运起轻功,将御风真气拂过青鸟羽毛,那青鸟立即松开衔信之口,贪婪地吸食着周静心的御风真气。

周静心将信瞧了一眼,便转给薛无疾道:“六弟已经回到千锋岭以北了,只是暂时不能立即回来。”

会安三年,朝廷布置在南然的细作几乎被南然宰相匡自明连根拔起。到会安四年以后,南军府只得重新遣人进入元南布置细作。六弟便在其中,本来今年年初,他就该返回,但似乎一些事情耽误了。不过这对六弟并非坏事,武毅欲建功业,必重南然,六弟此前给周静心一封书信,上述平南之策。周静心看了颇为欢喜,帮他改成一篇正式表文,上奏给了中都,中都公卿们,如果重视南事,一定不会忽略这篇表文。

六师弟卢见是璐方庆州人,他的父亲是一名寻常骑卒,在征南战争中因护卫军旗死掉,但死前英勇之举,却被怀徽太子看见。当时怀徽太子感念其英勇,周静心便随口说要照顾其后人。师父荀明道听说此事后便要他找到六弟收到云亭门下,那已经是武成九年的事情了。

薛无疾瞧了一眼书信,便道:“陈执啊,这人在邬弃碍帐下诸多武毅中,算是不好应付的了。”

“大战当前,邬弃碍派这位陈执出来干什么?莫非邬弃碍也觉得千锋岭以北保不住了,打算拿这位下步闲棋?”

“且再看看,毕竟六弟写的这位陈执动向也颇有些模糊之处。”

周静心选出自己与云亭门沟通的青鸟,将第四封信送了出去,这封信还得回云亭门加盖印章,然后才能送给卫昌镇。

这时前院的欢呼声愈来愈高,周静心笑道:“我明天再给六弟回信吧,现在再不过去,那帮军汉得把领军府拆了。”

薛无疾点点头,兄弟两人从青鸟屋出来,向南走去,再向右折,进到中路。在这儿的第一进院落中,十桌酒宴已经布置妥当,军士们看他们进来,纷纷起身相迎。

周静心和薛无疾走到正堂上来,环视四周,薛无疾,慕尚贤,石谦,杜方平,郦虎臣和展剑桐,这就是自己的可用之人了。自己要用他们南逐邬弃碍,西进玉台山,或南或西,自己只有两月时日。

五弟失踪,这祸事又究竟是从南边而起,还是从西边而起呢?自己想不清楚,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但世上,也从来没有那个将领能从始至终,知己知彼。

周静心没有立刻坐下,他举起酒杯,道:“按照常例,总得我讲些什么,诸位才好动筷子,真是麻烦事。”

下面传来一阵笑声。

“那便一句话吧,但有进死之荣。”

“绝无退生之辱。”

众人带着嬉笑的语气说完了这话,从会安元年开始的,漆左路一直力图将邬弃碍赶到千锋岭以南,如今这一目标近在眼前,漆左路没有现在这般接近胜利的时候。

杖鼓、箫笛,拍板齐奏起来。

周静心为何心中会隐有不安呢?

第九运,是以太平仙人七弟子禽山子在齐都大行刺杀而开始的。贪乱游侠,世论总是如此评价。但至夏楚对立,虽然交战频繁,但却极少相互行刺。好似人们制住了刀剑,为它装上木柄,正洋洋得意。接着的就是怀徽太子遇刺,周静心亲身经历过大往小来,知道世事不会如意。

他能确保战事继续顺利下去,但确不能担保没有意外。师弟失踪,不过又一例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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