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行程, 不知要去多久，一部电影拍摄三五个月是常有的事。
不过，好在演员的时间按照统筹来, 中途会有几天短暂的休息时间。
因为考虑到时间和成本，不可能一个场景拍摄一阵子之后，过阵子又转回来再重新租赁场地。
通常是一个场景中所有的戏份和演员安排在一起, 急赤白脸拍一顿, 然后转到下一个场景中。
这对演员把握角色情绪的要求很大, 有时刚开机, 就要拍摄电影的最后几幕，新人演员尤其会把握不好。
比如，两位情侣对手戏的演员, 互相还不熟就要先拍摄亲密的戏份，接吻，拥抱, 而在片场相处几个月快杀青时，才拍摄刚认识时暧昧、脸红心跳的桥段。
这也是容修在影帝的“半岛铁盒”中突击学习的内容。
容修在他的剧本上，将每一幕对角色的“情绪层次”要求, 都用各种颜色标画了出来。
秋后清晨的阳光透过薄薄云层，挥洒在一片忙碌的电影片场。
大休息室门敞开，演员们都已到场, 外面人声鼎沸, 早晨吉时会有开机仪式。
听到门口动静, 小东北转头，看到李飞昂进门。
两人寒暄两句，李飞昂环视四周“顾老师呢？”
小东北看向远处的窗边，那里有一个窄沙发。
窗外阳光倾洒而下, 顾劲臣安静地靠在沙发背上，微微眯着眼，似乎在欣赏着窗外的风景，又像在酝酿某种情绪。
顾劲臣的眼底有着一层浅浅的雪青色，两天没有刮胡子，下巴上有淡淡的胡茬，脸庞透着一种不健康的苍白感，眉宇之间被消极和倦怠笼罩。
两人脚步放轻，往窗边走去。
临开机这些天，大家一直朝夕相处，演员们都知道，顾老师真的入戏了。
花朵站在沙发旁边，时不时地打量顾劲臣的神色。
这两天顾哥的睡眠出现了问题，花朵明白，那不是身为演员承受压力过大而常规性失眠，而是真正地进入了角色，作为精神状态欠佳的陆少宁，他的睡眠质量在下降。
这一点没有人能治愈，这是柏林影帝身为演员的品格。
只要等这部戏的某些特定场景拍完，顾劲臣的情绪自然会随着角色的情绪而变化。
小东北和李飞昂都是第一次和顾劲臣正式合作。
两人对顾老师的状态十分担心，他们问过顾劲臣要不要去看医生，找剧组的心理顾问谈谈心，休息休息，或是出去逛逛街，散散心，毕竟那时临开机还有两三天。
但顾劲臣拒绝了，他连龙庭也没有回。
最后一次和容修单独相处还是在邻省体验生活，他们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此时此刻。
“时间快到了。”李里从外面进来，看了一眼手表，“容修也快到了吧？”
顾劲臣仍然没有说话，花朵快步走过去，对李里说“刚才给容哥发微信，车已经进来了，很快就到。”
望向坐在阳光里的顾劲臣，李里的情绪无比复杂。
一方面，李里很庆幸。
威尼斯电影节失利，相隔还不到半个月，顾劲臣就重新了振作起来，恢复到以往的拍戏状态。
李里很庆幸自己有这样一位坚强且敬业的搭档，看着他的男主角状态爆棚，他有足够的信心让作品呈现出的效果远超于预期。
另一方面，李里又有点愧疚。
对导演来说，演员的全然投入是“状态爆棚”的体现，但事实上，顾劲臣这段时间的状态确实太异常，这让李里很担心。
每一次开机，顾劲臣都会陷入到这种入戏的状态之中。
“戏痴”这个绰号不是空口无凭。
大休息室里没有喧哗，包括李里在内的所有人似乎都被这处的安静所感染，大家都有意无意地关注着顾劲臣的状态。
突然，顾劲臣坐直了，桃花眼睁大，落在窗外的目光也熠熠发光。
远处，一辆蓝色敞篷跑车开来，迎着秋风落叶，吸引了外面所有人的视线。
室内，顾劲臣望着那个方向，从沙发上站起身。
这时，他才注意到身边的李里，以及望着他的演员们。
顾劲臣“怎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不得不清一下嗓子，然后笑着问，“怎么了，不是要开机仪式么，怎么都围在这里？”
李里几乎忘了自己过来的目的，下意识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这样回答着，顾劲臣仍望着窗外远方，移不开视线。
李里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驶来的跑车越来越近，顾劲臣眉眼之间溢出笑意，一改之前状态极差的模样，仿佛整个人都活过来了，看起来格外愉悦。
李里的目光从窗外那辆车上收回“容修到了？”
顾劲臣抬步往门口走“嗯，是容修，我出去接他。”
李里跟上去“哦，我跟你一起去。”
确定第一场“开门红”的戏份之后，顾劲臣就精神失常了两天，大家都在为他担心，结果……
见容修来了，就一下支棱起来了？
李里心里直骂娘。
白担心了。
小东北和李飞昂跟在两人身后。
“今天开机拍摄的第一场戏是和容修一起的，”李里问，“你确定没问题？”
顾劲臣“有什么问题？”
李里张了张嘴，没怼出声，歪头打量他的侧脸，腹诽一句眼睛笑成了月牙子，到时候还怎么拍？
通常开机仪式之后，全剧组的第一场戏，会选择最容易拍的一幕，争取一遍过。
李导突然心里没有底。
感觉两人一起拍摄《猫吉祥》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时隔两年，也不知道如今的关系会不会影响影帝输出情绪。
不过，好在对容修的表演要求不高，只要站在远处就好了。
两人一起出门，顾劲臣笑道“今天最合适，我的状态很好。”
李里点了点头。在演员专业方面，顾劲臣总是对的，这是与顾劲臣合作这么长时间以来，李里最大的感受。
一行人与顾劲臣一起出门，来到户外拍摄场地，望着那辆保时捷911。
“不是panara么？”李里惊讶道。
顾劲臣朝跑车迎过去“你不是要敞篷的么？”
李里咧了咧嘴，我要个坦克，你们还弄个坦克？
因为剧组有要求，所以演员随手换了一辆跑车，给剧组当免费道具使，这种爽感大概只有李导本导才能体会得到吧。
除了车，还有马！李里心里小算盘扒拉得啪啪响，这些道具都是大价钱，容修家里养了不少高头大马，下次拍马戏也能省一大笔钱！
库里南跟在保时捷后边，来到剧组所在地，没去找停车位，而是直接开了进来，保时捷则要先交给道爷保管。
远远地，看到剧组人员们在忙碌，容修减慢车速。
随后，他注意到熟悉的一个身影，也不知等了多久。
顾劲臣上前半步，站在清晨的阳光里，微笑着望向他久等的人。
他等了十年。
今天，这个男人带着他的音乐，正式踏入了他的世界。
这一年的这一天，顾劲臣的脑中浮现出一本书的封面
——《你好，容修》。
跑车交给道爷张叔，张叔拿着车遥控，乐得合不拢嘴，“好家伙”念叨几遍“放心，保准照管得好好儿的！”
回到大休息室，演员们纷纷问候，大家碰个面，听李导交代两句，就准备开机仪式了。
两人避到私人化妆间。
这是李里特意给两人准备的单独休息室。
划拨出这么一屋出来，李导还说了一句剧组穷，一番和二番共用一间。
“怎么回事？”
化妆间里，容修将塞满了各种学习资料的包包拿下来，还没来得及坐下歇口气，就抬起手，碰了碰顾劲臣眼底淡淡的暗色。
胡子拉碴，黑眼圈严重，嘴唇起皮，色泽黯淡。
和在邻省两人一起“体验陆少宁的生活”相比，顾劲臣现在就是陆少宁。
“化妆弄出来的。”顾劲臣上前，抬手抱了抱他，“欢迎。还有，谢谢你。”
“谢什么？”容修手臂环住他，“在片场的这段时间，就拜托顾老师了，我很紧张啊。”
“不要紧张。”顾劲臣声音温润，手心抚摸在容修的背上，温柔地撸着大猫，“我不是在你身边么，你和别人的对手戏不多，不会有人在片场欺负你……”
容修眯了眯眼睛，觉得怀中舒服，于是情不自禁低了低头，脸不自觉地在顾劲臣的头顶蹭了蹭，喉咙发出轻轻的一声“嗯……”
然而，这一声舒坦还没发出来……
顾劲臣继续安慰道“就算你ng五十次，也不会有人笑话你，放心去发挥吧。”
容修“……”
一点也没有被安慰到。
错觉地看到容大猫的耳朵和尾巴都耷拉了下来。
紧跟着，容修后退了半步，垂着眼睑，居高临下，浑身散发着矜冷气息，注视了顾劲臣一会儿。
顾劲臣“……”
说错话了。
话虽然不好听，但确实很严谨的大实话，必须得传递给他。
摇滚舞台上不能ng，但拍电影可以，顾劲臣希望容修能明白，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容修抿着嘴唇，目光深邃，盯着顾劲臣的脸。
就在顾劲臣以为，是不是伤害了爱人的自尊心时，容修忽然转过头，从包包里拿出剧本，翻到一会儿要拍的那场戏，坐在沙发上闷头看剧本，不搭理他了。
过了好一会儿，容修低头垂眸，翻阅剧本当专注，连头也没抬。
马上去考场了，临阵磨枪，焦头烂额，能管用么？
就像乐队兄弟们登台之前还在排练，肌肉记忆，往死里练，都快被老大折磨死了。
反正顾学霸从不这么做。
顾劲臣蹭过去，在他身边贴贴，单腿半跪在他膝间，小声哄着“做什么呢？”
“背剧本。”容修严肃地说，“第一场开门红，不能ng。”
顾劲臣“……”
开机之后的第一个场戏，剧本上除了陆少宁的动作和画面白描之外，就只有陆少宁的台词。
关于宫霖的描述只有一句，一句台词也没有。
背剧本……
顾劲臣强忍着笑，心尖快化成一汪水“哦……别紧张……”
“我不紧张。”容修面色冷峻，“顾老师，别勾引我，打扰我默台词。”
顾劲臣“……”
贴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