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里的蒋若若,长长睫毛一颤一颤,鼻尖小巧可爱,面颊染着海棠春色,整个人如被雨打湿的海棠花。
光是看着,韩齐光就觉得欢快。
他也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好,娘亲几次三方侧面提醒他,可一想到马上就要离开,两个人再见不知得多久后,什么礼数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打吧,反正也不是外人。
只要别把我打的骑不了马就行。”
韩齐光伸出手指捏了捏蒋若若圆乎乎的耳垂。
好软好肉……韩齐光心痒难耐,索性掀开被子将人抱进了怀里,再拿被子把她从肩到脚包好。
蒋若若甜甜依偎上他炙热胸膛。
“若若,我离开后,你要答应我三个事,不然我在外面都睡不安稳。”
韩齐光道。
蒋若若,“你说。”
“一是请你常去陪陪我娘亲,她一个人住在京都,分外孤寂。”
“嗯,”蒋若若点头,她从前不去见韩夫人是愧疚,后来则是羞涩。
现在嘛,她们为同样一个人担惊受怕,最是应该多多相处,分享顾盼喜忧。
“再者,你……能不能别给那些小作坊理账了?”
韩齐光一手抱住蒋若若腰,一手探向榻边衣袍,摸出来一根白玉花簪,正是蒋若若当初做死当的那根。
这一年里,他睹簪思人,日日摩挲。
若非怕蒋若若想起花簪伤心,他都想一直贴身放在手边。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不想你太累,而且你常常出入坊间街角……实在不安全。”
他已经几次见到有人和蒋若若搭讪,若非有巧月或石头在身边,只怕会遇上强抢民女。
在韩齐光心里,就想把蒋若若揣在香囊,但他不敢说。
蒋若若伸手环住他的腰,脸蛋在他颈侧蹭,撒娇:“噢……可是只在含香馆做工,工钱太少了啊。”
韩齐光立即变戏法一般变出来一摞银票,献宝给蒋若若。
这是他自己攒的钱,请蒋若若代为保管,若是能得蒋若若花一花,是它们的荣幸。
说完,韩齐光满脸忐忑。
蒋若若微微远离韩齐光,坐直身子。
她垂下眼睑,默不作声。
韩齐光立马觉察蒋若若不高兴,将她的被子往紧里攒了一攒,道,“你若不想要,就算了。”
然而蒋若若压根没抬头,还是不说话。
韩齐光不知要说什么缓和了。
他哪里不知蒋若若的骄傲,要是他在京都,不怕。
只要一想到自己离开后,她万一有事他什么都做不了,心就似猫抓,又疼又痛。
好半天,蒋若若才抬起头,紧紧抿唇,明亮的眼睛直望韩齐光,“便是日后嫁给你,我也要出府做工的。
我不想留在府里闲着。”
落在市井之中,她方知富贵生活之外还有一种生活——能够自己一点点亲手塑造小小事业的普通凡人之志。
她这辈子是不可能立去庙堂的,也没什么机会去挥斥战场。
理账、缴税,能让她觉得自己还有活着的价值。
早就想和韩齐光说明白这个事,蒋若若想今日倒是个好时机。
韩齐光想都没多想,脱口而出:“好。”
她不说,他也猜到了。
他不反对她在外做工,只是……只是能不能他不在时别那么抛头露面……他……实在不放心呐。
就在韩齐光心生扭捏时,蒋若若忽而灿笑,用漉漉泛光的眸眨落繁星,引韩齐光心神一荡。
蒋若若笑道:“好啦,好啦。
我知道你不想我那么累。
我只去含香馆,乖乖在京都等你回来好不好?
第三个事是什么?”
蒋若若哪会看不出来韩齐光那份团在体贴内的小小醋意。
韩齐光得偿所愿,傻傻笑起来。
第三个事就是她要记得给自己写信。
韩齐光生怕蒋若若不答应,提前跟各地韩家的铺子、驿站打过招呼,蒋若若只要把信送去四方缘,自然能送到韩齐光手里。
韩齐光手指轻揉蒋若若削葱玉指,温声慢语:“三日一封好不好,你写给我。
我若有时间,定立即回你。”
蒋若若看韩齐光那充满期待的眼睛,顺从点头,“都依你。
你也要答应我,一定平安回来。”
“好,那说定了!”
韩齐光再按捺不住,俯面。
就在此时,蒋若若门被拍响,蒋奉奉说要送蒋若若一个礼物。
大晚上送礼物?
蒋若若好笑又无奈,把抱着外袍立在原地左右为难、脸憋通红的韩齐光塞进榻下。
披外袍、绾秀发,蒋若若慢悠悠开门。
蒋奉奉大踏步进屋,眼里全是阴霾。
眼光一扫室内,冷笑连连的蒋奉奉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把手里的木制人偶摔去桌上,“若若,来,咱们手谈一局。”
一盘之后,蒋奉奉说不过瘾,要继续。
蒋若若眼角乱跳,觑蒋奉奉黑如锅盖的脸,咽回了拒绝。
一盘又一盘,蒋奉奉和蒋若若下到了后半夜。
到后来,蒋若若直接开口赶人。
蒋奉奉阴恻恻地道:“客人还没走,我怎么能走?”
蒋若若扶额,知道戏唱不下去了。
只得去叫韩齐光。
哪知道蜷缩于榻下两个多时辰的韩齐光,竟抱着外袍,睡着了。
蒋若若:“……”
她埋怨地抱怨了一声:“五哥!”
蒋奉奉一点都不尴尬,用脚踢醒韩齐光,冷酷又坚定地赶韩齐光出了门。
日子一晃就到离别之期。
蒋若若含泪挥别韩齐光,临别之际,亲手将白玉花簪塞进了韩齐光掌心。
裙角飞如蝶、鬓发扬似燕,蒋若若踮起脚贴上韩齐光,脆声入耳,“我等你回来,一直等你。”
韩齐光一把攥住蒋若若的手,不理远处和苏牧野一行人立在一起的蒋奉奉又沉下去的脸,应道:“好。
为了一直,我定能平安归来。”
两人相视一笑,自有悱恻情意浓浓绽放于四周。
人生呐,总被各种变故围绕,或早或晚,每个人都要经历几场从肉体到心灵的震颤。
如蒋若若,三年前,说她有朝一日会恋上一个呆头鹅书生,她一定不信。
如韩齐光,三年前,说他会为儿女情长弃多年清名、远走边疆只为一纸婚约,他亦不信。
他们,心底都曾住过一个人,也都曾认为一辈子就这样了。
他们从没想过,还会为了另一个人,转侧不安、赴汤蹈火。
一切有缘分的缘故,更有迈出的那一步。
有道是儿女情动,转瞬即逝,儿女情深,你侬我侬。
你为我脱下仙姝的外衣,我为你披上和尚的袈裟。
蒋若若跑上城楼,抓着城墙高缘,看韩齐光骑在马背上,霞光轻雾朦胧覆盖了他一身。
他回头望来,隔那么远,蒋若若都知道他一定在笑,眸生缱绻地望她笑。
蒋奉奉来到蒋若若身边,望着那道背影,道,“走吧,若若。”
蒋若若扯蒋奉奉衣角,声音被晨风吹的发抖,“五哥,他会平安的,是不是?”
“是,会的。”
蒋奉奉笃定。
西南那边他已打点好,至少昆州藩王会照应韩齐光,还有那些明里暗里的“不明人士”。
今上给韩齐光一个恩典,何尝不是给蒋奉奉一次选择机会。
他为了蒋若若,也要表表诚心的。
不过,这个诚心,如何表、表到几分,可就值得思量了。
蒋奉奉侧脸,仔细盯视线胶着在远方的蒋若若,心中默念:“祖父,您可以瞑目了,若若也算找到了她自己的未来。
虽然和您想要的有差距,但我认为,她快乐就好。
您放心,我定要叫她如愿。”
如愿嫁给喜爱之人,如愿过幸福的生活,如愿生儿育女、福寿绵长。
如愿和幼时一样,笑的明媚灿烂,笑的开怀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