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没有马上发问，苏菲似乎也忘记了自己的话，只是轻轻呡着果汁，静静地看着徐行，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两个极端聪明人之间很可能是无话可说，因为问题和答案往往就在他们相视的那一刻就已经相互抵消了。
有种美好的回忆叫许多年之后，你还能想起那个美好的画面，或许在那个被留下的微黄影像中浓缩了生命中自然而美好的各种感觉，就算苏菲曾经几次尝试动手，但也没有影响两人现在的气氛。午后的阳光自窗外慢慢斜了进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两人相对坐着，偶尔会轻轻挪动一下，像两座唯美的雕塑。
但他们俩确实已经在交流了，这样的人显然是很少的，这也是为什么校长要安排苏菲在他身边的一个重要原因，他们基本是同源的。
“那你的希望呢？”徐行看着杯中微浓的液体，终于开口问道。
苏菲微微仰起头，精巧的下巴上点缀着鲜嫩的红唇，她摇摇头：“学长，我们都要回到自己的世界。无论曾经多么美好，如果无法留在回忆中，又算什么呢？”
“我明白了。”徐行沉默了很久，似乎是做出了决定，身体仿佛无力般靠后。
苏菲轻轻站起来，走到徐行身边，俯下腰，拿出一个小巧的针管，解开徐行的衬衫，露出他的胸口，飞快地自心口处扎了进去。
“放松，再放松一点！”苏菲口中轻轻说道，看着弯起的针头又慢慢穿进肌肤。
“为什么我不喜欢看到血却偏要这样？”徐行喃喃自语，说出这话，他自己也似乎觉得好笑，血肉本是人身体的一部分，无论是喜欢或是不喜欢都只是一种偏见，但看着苏菲离得很近的面容上仿佛带着一丝笑容。
“学长是在挽救大家。”苏菲看着带着异样鲜红色的液体慢慢堆满了针管，眼中泛起奇异的光彩。
“难道我也曾经挽救过你么？”徐行看着离自己近在眼前的苏菲，缓缓伸手抚弄着她的长辫，那润泽的发丝下传来坚硬利刺的触感，就连那看上去白色贝壳面的发夹，也有着异常锋锐的边缘。
“是啊！您都不记得了呢！”苏菲淡淡地回答。
“确实不记得了，这样说来算在另一个身上也可以吧！”徐行漠然地放下手，掩上衬衫。
“只怕是很难了，至少在这个阶段，你还是你！”苏菲转过身，她要把这份样品马上处理好。只见她伸手解开衬衫，把文胸推高，露出一片洁白丰盈，右手拿着针管轻轻扎了下去。
鲜红的血慢慢消失在她的体内。
她的背后，是徐行略带忧郁的面容。
拔下针管，收拾好衣物，她也仰面倒在沙发上，闭上眼睛，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短短不到三秒钟。
犹如平静的水里被投入了大量可供剧烈反应的物质，血液瞬间沸腾起来，大量的能量在交融之处迸发，带着可怕的力量沿着血管向全身涌去。
徐行可以看到她露在外面的肌肤从白变成鲜红，嫩皮下脉冲式的波动无穷无尽，无数微小的汗粒汇聚在一起，打湿了衣物。苏菲强忍着巨大的痛感，这些孩子无论品行如何，在忍耐力上确实无可挑剔。
徐行把她泡在浴缸里整整三天，用流水保持她的体温别过高。升级的过程是可怕的，把原本需要数百万年的进化过程浓缩在这短短的七十多个小时内让一切都变得非常危险。
徐行想起远在纽约的那两个女孩，似乎她们也经历的同样的过程，很难想像，但又很好理解，物种的进化更多的是与微生物融合，那些小东西从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导，它们有着令人难以想象的能力，而现在，这些能力被带到了某些人类身上。
苏菲走进客厅时，徐行正坐在沙发上思考着什么。她知道她又与这个男人对等了，大量的记忆潮水般涌了进来，带来短时间的眩晕，这是之前没有过的感觉。
水珠瞬间蒸发了，在她的身上升起一层雾气，赤裸的身体有着完美的曲线。
“只有人类才会思考人类的未来，这是高等生物的特征。”苏菲轻巧地在沙发上坐下，两腿交错着，披下的长发掩在胸口。
徐行漠然地看着她。
苏菲比之前更加美丽了，那是一种褪去杂质的纯净之美，就像自己之前一样，进化到某一阶段，美丽的外表大概只能作为生命力强弱的象征吧！
“生物不是平等的，尊重规则但不要盲从，很遗憾绝大部分的人类将无法感受到我们的体验，这不是歧视，是客观事实。”
“他们不是生活得很好么？也创造着文明！”徐行仰起头，目光似乎已经投向楼外的星空。
“好？我并不这么觉得，它也不会，学长您是在骗自己吧！”
“说说除草剂计划吧。”徐行沉默了一阵，淡然说道。
除草剂，很普通的名字，但从苏菲的脑海里找到这个意味着这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化工用品。
苏菲笑了笑：“这肯定是某个有着恶趣味的人起的名字，但它的寓意其实很好。除草剂当然是除草的，而且去除的是那些破坏环境的坏草。”
“那么它是植树造林计划的一部分？”很可笑的计划名字，至少在眼前看来是这样。
“植树造林是环境改造计划下的一个子计划，除草剂是我们的身份。”
这比AGENT难听多了。徐行心想。
“我们保护环境实际是为了保护我们自己，未来的无限可能中我们只能挑选最好的一条路走，这是我们的责任！”这话听起来像是新闻里的官方稿件，虽然每一个字都对，但怎么听都感觉像是在吃怪味豆。
“恐怕又只是一个实验。”徐行慢慢说道，实验这种事以前有很多，以后也会有很多，有些人总喜欢做实验，但对实验的后果却没有很好地判断。
“最好的决择正是在分析了大量的可能性之后做出的。”苏菲笑着说道，“错的可能很小！”
“只怕在它眼里看来，这地球上绝大多数都是杂草吧！”
“有人喜欢百草园，有人喜欢成片的油菜花，喜好不同，相信我，它绝对不会犯错。”
“如果它错了呢？”
“生命会自己找到出路。”
“代价巨大？”
“我以为您是一个了解历史的人。”
大多数的历史早就埋藏在时间长河中了，除了那些真正活了很久的人，谁能说自己了解历史？只能靠着一些文字资料，依靠着所谓的人性推理来展开那些斑驳的画面，可惜，历史这张长卷因为过久的不良保管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样子。人总是这样，喜欢照着自己的想法去改变一些东西，后面的人又得花费无数精力时间与金钱去把一切归原，……
“曲线其实比直线更美，我喜欢过程。”徐行慢慢想着，或许这一切就像是在这路边随处可见的树，从一颗种子开始生根发芽，长出枝干，生出叶片，开花结果，果实被带到远方，叶子飘落成泥，树终究会老去枯死，曾经的美丽留在时空里，只有那些幸运的人可以看到，但大多数只能被无视。
恍惚地想着，在他眼前，时空如同旋转前行的长流，周而复始打着转却有去无回，他想可惜没有什么力量可以让人跳回到起点。或许那些成天在思考未来的人也有着同样的苦恼才会去想干脆找一条最好的路，那条不会后悔的路。
有多少人这么想过？
有多少人这么做过？
可最终还是后悔了。
或许生命就是这样，有种叫客观规律的东西会告诉每个人：你可以努力，但最好听命运的安排！
眼前的这个女孩，她或许根本没有自己的生活，脑子里塞满了别人的回忆，她的自我又能藏在哪个角落，还是说在这世界上的某个角落的一片小小的芯片里保存着她作为独立存在的印迹？还是说她根本无所谓自我，只是简单的一个工具？
X1，X2，接下来又会有X3，阿拉伯数字是无穷无尽的，用X应该也代表着无尽的可能，自己和她，还有那些相似的人，都只是这些可能性的一个符号，如果生命像树那样生长，或许大多数的X只能成为可怜的一个不再延伸的分支。
或许它会照顾到每一个人的想法，让他们保持自我，就像它那样生活着。
那结局似乎不错，抛开身后数十亿注定要消亡的个体，是啊，喜欢以自己作为标准是高等生物的天性，它当然也不例外，除草剂当然是为了清除那些影响未来的因素，它的手段低调而暴力，谁会责怪老天爷呢？一切都是意外！
如果下次有机会见到老爹，一定要问问他，当年发生了什么，妈妈现在又在哪里。
只是他未必会给出答案，似乎那是被锁进记忆的仓库深处的一个陈旧箱子，连钥匙都早已不见。
思绪回到身边，苏菲很安静地看着他，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也不太在意被苏菲知道他的所思所想。
如果我是它，那么一定会选择最好的方式，最合理的逻辑，以得到最优的结果，苏菲和自己一样，某种意义上都是一个工具，工具可以思考，可以胡思乱想，但既然允许了，就说明是合理的，之前担心的那种被突然烧成植物人的情况应该不会存在。
现在看来，只剩一个脑子的它，或者它们，对身体的进化似乎有点过于执着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很重要的原因，徐行认为这不仅仅是因为它需要矿工来提供精神方面的资源，肯定还有一些比这更关键的因素。
从需求上来说，他认为可能是安全方面的，就像之前他隐约感觉到的那样，一个生命悠长的个体或许可以创造出无人可及的成就，但在稳定性和可持续性上还难以与整个人类群体相比，如果把人类的种族看起一个巨大的生命体，它已经存在了数百万年了，而那些脑子，就算再怎么努力想像也不会超过两百年的历史，甚至只可能在一百年之内。
这似乎可以解释为什么身体如此重要，因为这是发展之路的现成平台，它不会轻易断去自己的后路，当然，这条路必须指向它所要去的方向。
桥归桥路归路难道不好么？
或许未来可能带来麻烦的正是现在人类社会中普遍存在的那种破坏力，那种因为正义，因为私欲，因为无知，因为任何可能的因素给它带来的危险。
如果说它现在正在构建自己的文明，那么能破坏这个文明的只会是另一个文明。
它一定计算到了一切，所以才有自己这些人，还有那有些恶趣味的植树造林计划。它的最大优势除了科技，还有时间，时间可以消磨到一切，健康、梦想、雄心还有生命。
所以……它只要让自己存在得足够久，让那些注定没有前途的生命在时间里消亡。
想着那些个装在大容器里的脑子们淡定睿智的“表情”，哦，似乎它们不会有什么表情，它们应该还算是人类的一员，只是存在于另一种看来更有意义的方式里，源于人类的情感大概不会让它们做出很过份的事情……
未必，最恨人类的只能是人类本身，所以，还是有那种可能，毕竟它也不完全是一种意志，就算是只有一个脑子也可能充斥着无数念头，更不用说那里是一堆脑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