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蓉看那少年心下了然,知是赵姨娘所出的贾环,遂整冠束带,恭敬行礼:环三叔金安,侄儿贾蓉拜见。
这一声三叔叫得贾环身子一颤,往日阖府上下皆拿他当没脸的,偏这安国县公竟肯执晚辈礼。
他红着脸搓了搓手,声音都带了几分哽咽:到底是蓉哥儿有心,不像旁人……
贾蓉见他学妇人腔调,想起赵姨娘平素做派,心下暗笑,却只温言寒暄几句,便往荣庆堂去了。
堂内原是笑语盈盈,忽闻丫鬟一声县公爷到,霎时间鸦雀无声。史老太君扶着鸳鸯的手,颤巍巍立起身来,就见屏风外闪过一道玄色蟒纹,贾蓉踏着青砖趋步而入,蟒袍上的金线蟠龙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如松。
老太太,孙儿给您请安!贾蓉行至榻前,便要下拜。
史老太君忙唤:宝玉,快搀起你大侄儿!
贾宝玉忙抢步上前,触到贾蓉铁铸般的臂膀,不禁暗暗称奇——昔日那个风流公子,如今竟似换了个人般英武。
贾蓉依礼见过邢夫人、王夫人,又与李纨、王熙凤等女眷见礼。目光扫过李纨时,见她素色衣裳难掩皎皎风姿,倒比那脂粉堆里的美人更添三分清雅。
及至史老太君引着个弱柳扶风的少女上前,道是你姑祖母的独女黛玉,那少女盈盈下拜,眉眼间尽是西子之态。
贾蓉整冠束带,朗声道:林表姑金安。
这一声称呼惊得黛玉指尖微颤,垂眸时睫毛轻颤如蝶翼。她原是自幼被唤作林姑娘,头一回听得这般郑重的辈分称呼,倒像是被人用丝线轻轻绕住了心尖。
那双含着三分秋水的眸子,自裙裾下缓缓抬起,将贾蓉从头至脚细细打量。见他蟒袍玉带气度不凡,眉峰似剑目若朗星,与往日印象中脂粉堆里的贾家哥儿大不相同,倒教她想起前日诗社里新得的那句玉树临风。
想着,不觉耳根泛起绯色,忙又敛了心神,福了福身便退至贾母身侧,袖中帕子却早已绞出深深褶皱。
忽听得一声怯怯的蓉哥儿,原是贾惜春躲在后面。贾蓉疾步上前,撩起蟒袍重重跪下:姑姑在上,受侄儿一拜!
这一跪惊得贾惜春花容失色,她虽为宁国府小姐,却因寄人篱下,从未受过这般郑重的礼敬。
贾蓉起身敛容,直视史老太君:老太太容禀。姑姑正值豆蔻年华,又系宁府所出,本该居于东府。往日家父疏于照料,如今孙儿既已承袭爵位,恳请接姑姑回府,也好晨昏定省。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史老太君握着佛珠的手微微发颤,她素日最疼元春,对这几个孙女难免厚此薄彼。
再看贾惜春苍白的小脸,想起她终日独坐在画绢前的模样,竟一时语塞。堂外寒风掠过竹影,沙沙作响,倒像是替那伶仃孤女,道出了满心委屈。
王熙凤莲步轻移,笑靥如花,早将贾惜春揽入怀中:哎哟我的傻侄儿,这是要打谁的脸呢?咱们这惜春姑娘,在荣国府里可是捧在心尖儿上疼的!
说着指尖轻点惜春鬓角,那娇嗔模样倒似戏台上的旦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