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牙未齐的让座者，白发苍苍的插队人
八家子村的晨光裹着槐花香渗进砖缝时，村口的老槐树下早已排起长队。今天是镇医院的流动体检车来村里的日子，全村男女老少都攥着体检单，眼巴巴望着蜿蜒的队伍。
六岁的小豆丁踮着脚数队伍里的人，乳牙还没长齐的嘴里念叨着：“前面还有十二个、十一个……”他怀里抱着妈妈煮的茶叶蛋，蛋壳上的裂纹浸着深褐色卤汁，香气时不时飘出来勾得人直咽口水。
“让让！让让！”王阿婆拄着枣木拐杖拨开人群，雪白的头发在晨风里乱颤。她径直走到队伍最前端，把体检单往护士桌上一拍：“我这老骨头可等不了，先给我检查！”正在登记的张大伯皱起眉头：“阿婆，大家都排了好久了……”
“你这后生懂不懂尊老？”王阿婆把拐杖重重杵在地上，“我要是晕倒在这儿，你们担得起责任？”护士小张为难地看向排队的村民，后面响起此起彼伏的抱怨声。
小豆丁攥着茶叶蛋的手紧了紧，突然从队伍里钻出来。他跑到王阿婆身边，仰着红扑扑的小脸说：“奶奶，您到我那儿坐吧！我和妈妈站着就行。”说着，他拉过站在身后的李秀兰，把妈妈往王阿婆刚才的位置推。
李秀兰愣了愣，随即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王阿婆却哼了一声：“谁要你这小屁孩让座，我要的是优先检查！”她瞪了眼小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我抽血！”
队伍里骚动起来。李二婶阴阳怪气地说：“可不是嘛，某些人活了大半辈子，还不如个奶娃娃懂规矩。”王阿婆的脸涨得通红，正要发作，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阿婆！”气喘吁吁跑来的是王阿婆的孙子大明，他手里攥着张纸条，“您忘带降压药了，医生说今天体检前得吃。”王阿婆接过药瓶，手突然哆嗦了一下。
小豆丁不知什么时候又凑了过去，他剥开一个茶叶蛋，露出金黄油亮的蛋白：“奶奶，吃个蛋垫垫肚子吧！妈妈说空腹抽血会头晕。”王阿婆看着孩子亮晶晶的眼睛，喉咙像被老槐树枝卡住似的发不出声。
这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体检车的雨棚下挤不下所有人，小张着急地喊：“大家别乱，按顺序来！”王阿婆看着浑身湿透却依然乖乖排队的小豆丁，又看看自己孙子递来的纸巾，终于慢慢退到队伍末尾。
“阿婆，您站这儿！”小豆丁拉着妈妈的手，硬是在队伍中间腾出个位置，“我们三个挤一挤就行！”王阿婆的白发滴着水，她突然把拐杖塞给大明，从兜里掏出块皱巴巴的手帕，蹲下来给小豆丁擦脸上的雨水。
“好孩子，奶奶错了。”她声音发颤，“等会儿抽完血，奶奶请你吃糖葫芦。”小豆丁眼睛一亮，乳牙未齐的小嘴咧得大大的：“拉钩！骗人是小狗！”
雨越下越大，可队伍里的气氛却暖融融的。张大伯把伞倾向了王阿婆那边，李二婶主动帮前面的孕妇撑着伞。当小豆丁蹦蹦跳跳走进体检车时，还不忘回头对王阿婆喊：“奶奶，抽血一点都不疼，我保护你！”
王阿婆摸着孩子塞给自己的半块茶叶蛋，突然想起自家孙子小时候，也是这样奶声奶气地说要保护奶奶。她望着小豆丁在车内朝她比耶的小手，眼眶渐渐湿润了——原来教养真的与年龄无关，那个乳牙未齐的孩子，教会了她什么是真正的善良与尊重。
体检结束后，小豆丁攥着糖葫芦，和王阿婆并排走在泥泞的小路上。老人的枣木拐杖有节奏地敲打着地面，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自己漫长岁月里的得失。八家子村的雨还在下，可谁都没注意到，老槐树上有颗嫩绿的新芽，正迎着风雨悄悄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