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点的风波】
晚霞像泼翻的猪血，把西边的天染得通红。马向阳借着暮色掩护，弓着腰往知青点摸去。鞋底碾过碎石子，发出细碎的咯吱声，惊得草丛里的蚂蚱扑棱棱乱跳。
知青点的烟囱冒着青烟，却混着股焦糊味儿，熏得人直皱鼻子。马向阳贴着土墙根挪到窗下，墙皮簌簌地往下掉渣，沾了他一脖子。
窗内传来铁勺刮锅底的刺耳声响。装什么娇气！李爱红的声音混着灶膛噼啪炸裂的火星，柴火湿了不会用嘴吹？煤油灯将人影投在窗纸上——林梅低头的剪影脖颈纤细，像株被风雨压弯的芦苇。
是李爱红你...林梅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却带着股子倔劲儿。
马向阳把眼睛凑到窗纸的破洞上。煤油灯的光昏黄不定，照得屋里人影晃晃悠悠。林梅缩在墙角，瘦得像个纸人，可那张瓜子脸在昏暗里反倒显出几分清秀。李爱红叉着腰站在灶台前，铁锅里的粥糊得冒黑烟，锅底滋滋地响，衬得她那张脸越发狰狞。
门咣当一声被撞开，林梅踉踉跄跄冲出来，差点和马向阳撞个满怀。月光下她脸虽然有些苍白，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出奇，散开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额头上，增添了些凌乱的美。马向阳刚要抬脚追，突然听见屋里哗啦一声——像是搪瓷缸子砸在了墙上，碎瓷片子叮叮当当滚了一地。
眼瞅着林梅出了院子，却瞥见知青队长刘跃进从柴火垛后闪出来，手电筒光柱一晃，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月光把土路照得惨白。林梅拐进草料棚后头的小土路，刘跃进突然快走几步，一把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能掐断麦秆。“跑啥？”他嗓门黏糊糊的，像刷锅水结了层油膜，“组织上关心知青生活，你有困难可以找我嘛。”
林梅的手腕在月光下白得发青，刘跃进拇指上的老茧正硌着她突起的腕骨。“放手……”她声音打着颤，身子往后缩，后腰“咚”地撞上草垛。刘跃进顺势压过去，蛤蟆镜反着冷光：“别不识好歹，李爱红能整你，我就能保你……”
话没说完，斜刺里飞来半块砖头，“咣”地砸在草垛上。马向阳拎着铁锹从阴影里钻出来，锹头还沾着猪粪：“刘队长，公社来电话催报表呢！”铁锹往地上一杵，粪渣子簌簌往下掉。
刘跃进松了手，林梅腕子上立刻浮出五道红印子。他掸了掸的确良衬衫，冷笑一声：“马宣传员倒是会挑时候。”手电筒光在马向阳脸上狠狠剜了一下，转身走时皮鞋底碾碎了两颗羊粪蛋，咯吱作响。
【风中的纸梅花】
马向阳摸出皱巴巴的手帕，林梅没接。她低头捋了捋散乱的鬓发，月光顺着发丝流到鼻尖，在脸上勾出淡青的轮廓，像薄胎瓷裂了道冰纹。
这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姑娘。林梅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磨出了毛边，肩膀上还打着块补丁。齐肩的头发有些凌乱，却衬得那张瓜子脸越发清秀。
月光下能看清她鼻梁挺直，嘴唇薄薄的，没什么血色。最惹眼的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下垂，看人时总带着几分怯意，瞳仁却黑得发亮。她站得笔直，右手食指第一节有块写字磨出的茧子，指甲修剪得很整齐。
夜风吹过，她下意识拢了拢衣领。马向阳闻到一股淡淡的墨水味，混着青草气息——和村里其他姑娘身上的皂角味完全不同。
马...马向阳同志？林梅认出了这个常在村口念文件的宣传员，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她拢了拢怀里的书本，低头说了句谢谢你，转身就要走，却被地上的树根绊了个趔趄。
马向阳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肘，布料下瘦得硌手。他从裤兜里掏出三颗珍藏的大白兔奶糖，糖纸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饿着肚子怎么批判资产阶级？
林梅盯着那几颗糖，喉结上下滚动。她伸出两根手指小心地捏起一颗，剥糖纸时指尖微微发抖。
好甜...糖块在她腮帮子顶出个小鼓包，声音里带着久违的雀跃。马向阳看着她眯起的眼睛，突然觉得心口像被麦芒轻轻扎了一下。
你会折纸吗？林梅突然问。没等回答，她已经把糖纸展平，手指翻飞间折出五道棱角分明的折痕。最后用指甲在边缘一挑，一朵纸梅花就在她掌心绽开。
父亲说梅花耐寒。她把纸花放在马向阳长满茧子的手里，就像希望。
等马向阳再抬头时，只看见她蓝布衫的一角闪过草垛。夜风送来若有若无的桂花香，他低头盯着掌心的纸花——花瓣的弧度竟和那把插在赵建军腹部的刀柄刻纹一模一样，这一切绝对不是巧合。
马向阳掸了掸裤子上的泥土，盘算得咯吱响：日记本肯定锁在知青点的铁皮箱里，那地方从早到晚都有人。要是能找个由头让她搬出来...既能护着她，又能...他踢开脚边的碎砖块，硌脚的触感让他想起刘跃进碾碎的羊粪蛋。
【山脚的警报】
铜锣声突然炸响，像把铁勺猛地砸在锅底上。马向阳裤腿上的泥点子还没抖落干净，抬头就看见三叔马四海挎着步枪往山脚跑，子弹袋在腰间哗啦哗啦地晃。
三叔！出啥事了？马向阳追上去问，鞋底碾碎了几颗羊粪蛋。
马四海草鞋踩得碎石咯吱响：学校的陈老师让野猪拱了！他喘着粗气，下巴上的胡茬挂着汗珠，在老坟地那头。
马向阳心头咯噔一下——陈老师是知青里出了名的老好人，好像跟林梅走得近。他撒腿就往山脚跑，裤管上甩出的泥点子像一串黑蚂蚁。
赶到时，正撞见马大壮背着陈老师往赤脚医生家冲。陈老师那条卡其裤从膝盖往下全被血浸透了，血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在黄土路上砸出一个个小坑。他脸白得像糊窗户的纸，嘴唇却泛着青，像是中了毒。
更邪门的是村里的土狗。七八条狗围成圈，背上的毛全竖了起来，獠牙上挂着白沫，冲着陈老师呜呜地低吼。老黄狗甚至用爪子拼命刨地，刨得土块四溅，活像见了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