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六年,初冬。
鹅毛白雪纷纷扬扬落在官道上,被马蹄践踏着与污泥和鲜血混在一起。
荣仪贞策马赶来,看见的就是整个侯府三十二条性命惨死在烂泥之中。
她喉头腥甜,从马上坠下。
荣府的随从们拧着她的胳膊,将她拖行到荣家长子荣镜明的马前下跪。
“荣仪贞?侯府表小姐?”
荣镜明下马,嗤笑一声后,狠狠一马鞭抽在荣仪贞脸上。
“你娘亲是侯府嫡出小姐能怎么样?”
“我娘亲是侯府被逐出族谱的庶出小姐又怎么样?”
“我们兄妹和母亲就算只做父亲的外室,也照样把你们打败了。”
带着马臭味道的鞭子,在荣仪贞白瓷般的脸上抽裂开一道伤口。
撕心裂肺的痛,仿佛整张脸都被劈成了两半。
皮肉绽开,温热、新鲜……
雪花落在伤口上,即刻消融。
比之更疼的,是荣仪贞的心。
母亲去世,小妹病死,如今连疼爱她的外祖一家都惨死在流放的路上。
阴沉的天空压在头顶,像一床湿透了的被子。
官道两旁的山上被雪覆上一层银装。
天地很大,上下白茫茫一片,可惜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也再没有她一个亲人。
头皮一阵撕扯的疼痛,随从扯着荣仪贞的头发让她被迫仰起头。
荣镜明表情得意又狰狞:
“好好看看你一直引以为傲的侯府,最后落得什么下场吧。”
“荣仪贞,早就和你说过,凡是和我们母子三人作对的都要死。”
他说完,一个眼神,便有人会意,走到荣仪贞身后。
那人扯住她的两臂向后掰的同时,一脚狠狠踹在荣仪贞的肩胛骨上。
‘咔嚓’一声。
两臂被生生掰断。
她痛得眼前一黑,想要呜咽出声,又狠狠咽了回去。
这是她仅剩的尊严了。
雪越下越大。
荣镜明和妹妹荣仪珠命人在官道旁搭了个棚子。
兄妹俩坐在一起,喝着下人奉上的热茶,打赌如何能让荣仪贞喊出声来。
两人笑看着她在雪地里,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直到天快黑下来,荣仪珠才走到荣仪贞面前。
“二姐姐,你真是能忍啊。”
“可惜,你那个小妹就没有你那么能忍。我杀她的时候,她哭着说疼,喊着让姐姐救她,声音大得我耳朵都痛。”
荣仪贞瞪大了眼睛。
她满脸血肉模糊,只剩一双干净的眼睛目眦欲裂,眼泪奔涌而出。
“荣仪珠!”
一整天的酷刑,没能让荣仪贞发出一声。
但是此时,她痛哭出声。
凄厉的哭嚎在山谷中回响,犹如鬼魅。
“畜生!”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二姐姐想报仇?”
山风一吹,荣仪珠慵懒拢紧白狐裘大氅,头上的八宝攒珠钗在火把旁闪烁华光。
她笑了笑,红唇轻启:“下辈子吧。”
荣仪贞被扔下山崖,摔断双腿,痛不欲生地躺在崖底。
大雪渐渐停了下来,四周一片静谧。
圆月从云层中冒出。
荣仪贞狠狠咬着下唇,忍痛看向那轮月光。
她已经死了五十年了。
自从五十年前,被荣家兄妹丢下山崖,疼了整整一夜才咽气之后,她的魂魄便开始四处飘荡。
每个月月圆,都会被一股力量强拉来这里,把死前的所有事情经历一遍。
这一次,刚好是她经历的第六百次。
只需再痛一夜,她便又能重新飘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