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灯火，案头铺满了书写用的绢帛，少年仍埋头草草写着什么，时而搁笔苦思。这一次停笔时间格外长，似乎又在冥想什么，门外下人轻轻扣了扣门扉，轻声道了句：“少爷，二更啦。”少年只嗯了一声，全没听到心上，不一会儿，只听门扇吱呀响了声，抬头看时，却见三四岁大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抱着个木食盒进来，捧着放到案边，自颇乖巧地端坐旁边，奶声奶气地叫了声“爹爹”，这句倒是用的玄言，配合着孩子的一团稚气，少年忍不住微微一笑。
“你娘怎地又把你差过来啦？这么晚了还不睡？”少年一时思绪纠结，干脆放下案头的演算，转过来逗孩子说话。
“爹爹也还没睡呢。”小孩子稚气得一本正经，“阿娘说爹爹病还没好，得早点休息，让孩儿给爹爹送药过来。娘还说，爹爹要是还不睡，孩儿也不能睡。”
少年忍不住噗地笑出来，一想夫人吩咐这话时的神态就不禁好笑，转又问孩子：“你娘说什么你都听……那你自己困不困啊？”
孩子摇摇头，认认真真地说：“不困，爹爹不睡，孩儿就陪着爹爹。”
少年心口一暖，忍不住俯身把孩子抱上膝来：“哎呦，我家大少爷都能帮着阿娘要挟爹爹了？……好啦，你娘近来都忙什么呢？”
孩子乐得被抱着，一双小手揪着少年衣襟道：“娘也算星呢，娘算不出就问我，问完又自己笑，娘还差宝琪姐姐买了个星仪给我。”
少年一挑眉：“呦，你还会用星仪么？”
孩子笑起来一点头：“会的！孩儿还能算历法呢，娘给我讲过前朝的历法，不如现在的准，现在的是大星师荣臣爷爷算的历法是不是？我也晓得那个算法的。”
少年不禁故作讶异：“哦？你这么厉害啊？该不会是成精了吧？”
孩子认真地摇摇头：“没有，娘教给我的。娘说爹爹小时候也好聪明呢……”
少年忍不住又笑：“噗……你娘还真会夸我……得，咱去看看你娘好不？”
孩子先是马上点头，又顿了一下道：“行啊，不过娘说爹爹得先把药喝了。”
“诶……领旨……”少年只得先放下孩子，回头开了食盒，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再起身抱起孩子，奔着内厢房去。
萧羽自打嫁过来便没搬过地方，一直住在厢房，连带着把前面的院子种了些花花草草，收拾得在这个有点空荡荡的欧阳府里显得别具一格，家里便默认一进这院子就听夫人的了。欧阳书抱着孩子快步走过去也不久，萧羽也还在案头埋首演算，听丫鬟报了句“君侯来了”，不禁抬头一怔。
欧阳书放下孩子，孩子本来也和萧羽住在一处，便让他先自己去睡了，少年反挪了个椅子坐到夫人身边。
萧羽不禁咕哝了一句：“怎地又过来了？都这么晚了……”
“你夫君来看看你还嫌晚？”少年悻悻顶了一句，低头拢过萧羽摊在案上的算草来看。萧羽字迹甚是清秀工整，大抵是想象力有限，还在纸上画了简图，标注了星位，显得井井有条，只是也一目了然地看得出没有什么收获。
端详起星算，二人都严肃起来，少年看了良久，皱眉沉吟道：“也是无用之功，我近来算了许久都一无所获，想来我们是忽略了什么关键之处么？”
萧羽摇摇头，从轮椅上略略欠身，推开了案前的窗户，秋季的星空一泻而下，深邃而渺远。
“我倒是想，你记的这些星图会不会不全呢？抑或……千百年来我们都是依着凤域的法子来算，下界的星运会不会全然不是一回事儿？”萧羽脸色有几分疲惫憔悴，只是微微皱着眉，叹了口气：“到底，星运人事关联何在，神明鬼魅、幽暗难言，可能天机真是不可穷尽吧……”
少年一旁听着，眼见烛火中萧羽已是两鬓斑白，忍不住轻轻抬手拂过她鬓角，淡淡一笑道：“无妨……天机人事，总也会有办法，夫人也不必忧劳，下界的事，我再差人去做，夫人何必为这个费心？”
萧羽偏过头苦笑，抬手揉了揉眉心：“罢了，你欧阳大星师都算不出，我费什么神……我不过是……唉，对了，你咳嗽好了不曾？”
少年灿然一笑：“本也没事的……”
萧羽咬牙道：“那黄泉路上阴气重得很，死了多少人了都……你还这么不上心……”
少年摆手道：“真的没事，你看我如今不好好的？……不提这个，我方才才觉得，玠儿都长这么大了？你还教他星算？”
萧羽大半心思都记挂着这个孩子，这会儿听他提起，不禁展颜一笑，“是啊，都快三岁半了……我倒没想教他，但这孩子灵气得很，自己偏愿意鼓捣那些星仪星盘，我就告诉他几句。”说着又不禁笑道：“前些时我同宝琪出门走走，车上看到人家孩子三五岁，都聚在外面捉石子玩，淘气得狠，我家玠儿倒是成天闭在屋里，不会是有什么病吧？那日我还问宝琪，哪知她反倒笑我，人家当爹娘的巴不得孩子消停乖巧，我也是不知福……”
少年听这话也笑：“我看他也是太好静了，像个小丫头，不像我……”
萧羽不禁来了兴致：“你小时候也不消停？”
“我……呃……”少年以扇覆面笑道：“我小时候从不肯呆在家里，没去过的地方都要去一去，几次一个人跑到荒郊野外，差点被巨犬咬死，也不知道害怕，把我爹爹气的不行，打了我一顿，十天没能爬起来……”
萧羽扶额：“……”
“所以啊，后来爹爹觉得我不是念书的料，给我找了个红原人当师父习武练剑，但求我再走丢了别死在外面。”
萧羽恍惚觉得说话的不是那个天下闻名的大星师，也不是当初锋芒毕露的少年，只是个走街串巷的混混罢了，不禁也笑。
“那你怎么又回来当了星师呢？”
少年无声笑笑，将手中折扇唰地一合，看着萧羽道：“因为啊，想去更远的地方吧……”
熠熠烛光映在少年瞳中，亮得灼人，萧羽心跳不知怎么竟似漏了一拍。
“早些休息吧，我也要休息了。”少年站起身来扶正了椅子，转身要走。
“你……”萧羽忽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欧阳……你志向不止于此吧？”
少年即将迈出门去的脚顿了一顿，回头向着萧羽笑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说，掩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