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入夜。
咸阳宫中,政哥换上便服,与王翦登上马车,结伴出宫。
“陛下,这几日黑冰台动静颇大,西、白两族,可有异动?”
坐在马车上,王翦以闲聊的语气,问政哥道。
政哥摆了摆手,有些不屑道:“孟西白三族祖上,孟明视、西乞术与白乙丙等人,俱都是英雄人物。但到如今,三族荣光不在,已经胸无大志,不足为虑。”
王翦点了点头,随后轻轻叹了口气。
世间万物,有着盛极而衰的规律,这一点王翦又何尝不知道?
他之所以叹气,是因为联想到了自己所在的频阳王氏。
王翦一生武功赫赫,是大秦如今唯一一个依靠军功得封彻侯的人物。
王氏一族,因为他而成为大秦的顶级勋贵。
他的儿子王贲同样不错,也依靠军功获得了通武侯的爵位。
但再下一辈,就有些平平无奇了。
王翦的孙子王离说起来也算是咸阳数得上的青年俊杰,但这要看跟谁比。
如今大秦已经定鼎天下,进入了休养生息的阶段。
整个关中的勋贵子弟,几乎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又哪里经历过什么真正的磨难?
王翦是见过真正的天才人物的。
当初,甘罗仅仅十二岁,便因为出众的才能,被政哥拜为上卿。
在军中,李信同样是弱冠之年便脱颖而出,被政哥宠信有加,甚至一度在军中的威望直追王翦。
而如今,更有一个三岁的小公子,横空出世,每有举动,都让 人惊叹不已。
不要说与这些妖孽人物相比,就算是和自己的孙女王研比较,王离也差了老远。
如今王翦年事已高,他自己也知道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自己走后,嫡孙王离就是继承自己武成侯爵位的人。
可以预料,有自己的余荫,对于王离而言,高官厚爵轻而易举。
可这些东西,获得容易,想要守住,却何其难也?
孟西白三族,在秦穆公时期何其强大。
他们的大本营郿县,在数百年来都是关中第一县。
那么长的时间内,出自三族的出众人物,又岂止是一个王离能够比拟的?
然而,长久以来的安乐生活,让三族已经故步自封。
到如今,彻底沦为混吃等死的庸碌之辈。
见到孟西白三族如今的状况,王翦不免心有戚戚。
人上了年纪,再怎么强大辉煌过,不免都有些伤春悲秋。
政哥与王翦相交多年,看到王翦的神色,立马就猜到了他的想法。
政哥洒然一笑,问道:“老将军可是担忧王氏的未来?”
王翦点了点头,接着又叹了口气道:“臣惭愧。”
“何愧之有?”
政哥摆了摆手,他没有许诺王翦什么。
对于政哥而言,对待臣子要赏罚分明,这是作为一名皇帝最基本的操守。
以王翦如今的功劳,实际上只要王氏不犯什么谋逆之罪,混个与国同休是最基本的。
他知道王翦忧心的并不是这个。
想了想,政哥接着说道:“当初,秦灭六国,朕完成了历代先王夙愿,一统天下。王老将军应当记得,那个时候朕说过一句话。”
见王翦抬起头来,看向自己,政哥接着说道:“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说到这里,政哥不由得自嘲一笑。
“当时朕意气风发,志得意满,因此才出此言。但你我心中都清楚,江山传诸万世,谈何容易!”
政哥说完,便不再言语,君臣二人都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当初,政哥雄心万丈,要让大秦传续万世。
然而没过多久,他便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
别说是万世了,就他那些儿子的德性,传到第二世就让政哥觉得有些不靠谱了。
都说始皇帝痴迷于求仙问药,企图长生不老。
但只有王翦这样的亲近臣子才能够明白,政哥做这些事情,难道真的是为了自己吗?
如果政哥真的是如同那些六国余孽所说的,是一个贪图享乐、为了一己之私对天下予取予夺的暴君,大秦万万没有如今的局面。
历数政哥继位的这些年,他日日操劳国事,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数次出巡,看似声势浩大,但实际上一切从简。
每巡视一地,都是为了具体考察当地的状况。
即便是皇帝,舟车劳顿一样都免不了。
在旁人看来,这就是自讨苦吃。
但政哥却乐此不疲!
很少有人能够完全理解政哥,但是从他说过的一句话之中,就可以看到政哥的初心。
“朕统六国,天下归一、筑长城、镇九州龙脉、卫我大秦、护我社稷。朕以始皇帝之名在此立誓,朕在,当守土开疆。扫平四夷,定我大秦之基。朕亡,亦将身化龙魂,佑我华夏永世不衰!此誓,日月为证,天地共鉴,仙魔鬼神共听之!”
有如此志向的皇帝,居然有人说他是暴君?
他不仅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光是凭借这一句话,就足以将政哥抬上神位。
诸夏民族不灭,他便有资格世世代代受人供奉!
不多时,马车缓缓停下。
政哥笑道:“走吧,看看那小子今日是不是还要将朕拒之门外!”
王翦同样咧嘴一笑。
昨日,他还因为赵晏的失礼,觉得有些生气。
但经过刚才简短的交谈,王翦却突然心平气和下来。
他发现,自己有些明白政哥这两天的反常举动了。
换做以往,纵然是政哥自觉对赵晏母子亏欠良多,也不可能无底线地纵容赵晏。
放眼天下,敢连续两天让政哥吃闭门羹的,也只此一家。
政哥之所以对赵晏如此容忍,并不仅仅是出自简单的父子之情。
换位思考一下,若是自己的孙子王离也如同赵晏一般妖孽。
别说他让自己吃闭门羹了,哪怕是每天把自己的胡子拔了烧着玩,王翦都是乐呵呵的。
而且,他还会嫌弃胡子长得太慢,让自己的宝贝孙子拔得不尽兴。
来到赵晏的新府邸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