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晏接着说道:“吃饭喝水,确实好解决。但我想问先生,儒家重礼,而周礼繁琐,很多礼仪须以铜器彰显。若无匠人,岂非会礼乐崩坏?”
闻言,淳于越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想出反驳赵晏的话。
儒家的核心要义,说到底不过是仁、义、礼。
其中,礼几乎是儒家施政思维之根本。
若是真如赵晏所言,没有工匠制造礼器,儒家的很多东西,还真的无处施展。
没有等淳于越回答。
赵晏接着说道:“具体到百姓民生,离了匠人,同样难以为继!若无人发明耒耜、犁具,农人播种效率便会变得极其低下。因此耽误了农时的话,粮食产量便会大量减少。先生可想过,这种后果大秦可以承受吗?”
“即便平常百姓家中,也有很多必需品,需要匠人制造。若是没有匠人,天下百姓该如何求生?”
淳于越气得满脸通红,但是他发现自己真的没办法回答赵晏的问题。
憋了半天,他终于还是开口了。
淳于越怒道:“一派胡言!匠作乃是小道,于治国又有何用?你今年不过三岁,君子六艺无一涉猎。心智未成,便敢指点江山,夸夸其谈,殊为可笑!”
此时,淳于越真是气炸了。
他和李斯斗了一辈子,但在一件事情上还是有共同的认知的,那便是对于工匠的态度。
其实在四五百年前的诸夏之地,工匠的地位并不算低。
孔老二都说过:“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
鲁班依靠自己的手艺,做到了楚国大夫。
而墨子也因为一身技艺,被大量下层手工业者追随,因此才有如今的墨家学派。
不过,随着战国时期诸国混战的深入。
人们逐渐意识到,只有治国之学才能够帮助国家变得强大。
在生产力极其低下的时代,除非某个匠人突然解开了基因锁,一下子造出来飞机大炮,否则工匠对于国家强大的帮助,作用并不是十分明显。
随着诸国纷纷变法,法家等可以用于治世的学派占据上风。
儒家、墨家等不甘其后,也纷纷朝着这方面开始进化。
久而久之,百家学派逐渐形成了一个共识。
那便是,四大阶层,士农工商。
除了农为国家根本,勉强可以与士相比之外,其余都不足一提。
以弄立国,以士治国,这两者是国家的基本盘。
工匠几乎与商人一般,被认为是贱业。
但这种认知之中,有一个最大的漏洞,便是工与商二者,对于国家来说,乃是刚需。
正因为如此,赵晏才能够把淳于越问得哑口无言。
赵晏年龄虽然小,但被淳于越当面斥责自己的话是一派胡言,当然也是心中不爽。
我一个小孩子不要面子的啊?
他撇着嘴说道:“先生说君子六艺,据我所知,君子六艺之中,有一名为‘数’。但先生可知,此艺什么人最为精通?”
淳于越怒道:“六艺乃君子之技,单论此道,天下最精者自然出自士子。”
“非也非也!”
赵晏竖起一根白白胖胖,像是一只小萝卜的食指,在淳于越面前摇了摇。
“我听说,所谓九数,包括方田、粟米、差分、少广、商功、均输、方程、赢不足、旁要九项。敢问先生,其中可有无须工具之项?”
淳于越冷哼道:“习至精深,都可以心算,何须使用工具?”
“那先生的意思,就是开始学这些东西的时候,都得借助工具咯` 〃?”
赵晏笑嘻嘻地说道:“先生你看啊,学习九数的工具,都是匠人制作的。匠人制作这些东西,必须要懂其原理,知其然才能够知其所以然。所以,匠人是不是更加懂得九数?”
淳于越张了张嘴,半天愣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他实在是被赵晏气懵了,当下压根没发现赵晏这个观点之中的漏洞。
赵晏又掰着指头说道:“制造器物,大小、长短都要求极为精确,需要严格计算。哪怕是从这个角度来说,匠人的算数也不可能差了。”
赵宴没有给淳于越说话的机会,而是接着说道:“我还没有跟先生理论商人的算数呢。商人嘛,就是靠低买高卖,赚取钱财。算数不精,恐怕赔都能赔死他们。在这种吃饭的手艺上,先生觉得他们会马虎吗?所以,商人的算数也是很强的……”
淳于越气得胡子直抖,他指着赵宴,道:“你……”
你了半天,还是说不出话来。
他简直都要被气死了。
君子六艺,乃是周礼的重要组成部分。
自古以来,就是默认成规的贵族子弟的教育项目。
在儒家看来,礼、乐、射、御、书、数这六艺高雅难言,乃是读书人的专属权利。
然而,被赵晏这么一说,居然跟低贱的工匠、商人联系到了一起。
不仅如此,赵晏还告诉他,你们所谓的六艺,其实就是玩闹一样的东西。
跟真正靠这些手艺吃饭的人比起来,啥也不是!
不要用你们的爱好,挑战别人的专业。
赵晏笑嘻嘻地说道:“这么算起来,先生你说工匠是小道,是玩物丧志,似乎不太够格啊!”
看着赵晏这副样子,淳于越深吸了几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制怒!制怒!
赵晏只是一个三岁的小孩子,自己要是连续两天被他气走,这一世英名还不得尽毁于他手?
老夫还不信了,治不了这个熊孩子!
很快,淳于越就想到了反击赵晏的办法。
“胡搅蛮缠!”
淳于越冷哼一声,看着赵晏道:“公子有理有据,似乎无所不知。但正如你自己所言,说话做事须知其然然后才能知其所以然。公子自己都对九数一窍不通,却大加评论,不觉得可笑么?”
闻言,赵晏一点都没有急,而是不怀好意地看向淳于越。
“那先生觉得,我怎么才有资格评论?”
淳于越心道:这可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他呵呵一笑,说道:“老臣出一题目,若公子能答得上来,那老臣便承认公子有此资格了。”
今天自从进了这个屋子,淳于越发现自己和赵晏的交流之中,一直都被这个小屁孩把控着节奏。
天见可怜,现在自己总算是能够把节奏抢回来了。
淳于越已经想好了,如果赵晏拒绝自己。
他就会立马发难,教育他做人要谦虚,不要啥都不知道就信口开河地胡说。
如果赵晏答应,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