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的是一个扎着马尾的年轻女孩，应该是陶晓云了。一直心情复杂纷乱的凌霄一下子便清醒了，自己想那么多做什么呢。陶晓云的指控历历在耳，她总要来问清楚。至于徐杰会怎么想，他会如何看待她，他现在和陶晓云的关系，都已经不是自己该操心的了。
凌霄轻敲了两下门，然后推门走进病房。病房一共住了三个人。徐杰的床在最里边，靠窗。病床吊架上吊着药瓶，他正躺在床上打点滴。凌霄对另外两位病人笑了笑，走到徐杰病床前。
徐杰正睡着，脸上有几处破皮淤青，头上绷着网纱；一条腿搁在被子外，打满了绷带，不过没有打石膏，应该不是骨折。昔日一直温和秀气的男孩子此刻看起来着实凄惨，凌霄条件反射般眼眶一酸，几乎又要落泪，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时机不凑巧，凌霄也不想等他醒，便想放下水果离开。
徐杰却醒了。徐杰在那个瞬间，突然感觉身边的气氛变得不一样，几乎是直觉般睁开眼——果然是凌霄。
她正静静地看着他，上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打在她脸上，白皙的肌肤泛着一层明亮淡金的光。凌霄一贯喜欢束成马尾的长发此刻柔顺的披在胸前。猝不及防的对上他的眼的刹那，那微红的琉璃大眼立刻便回避了。此时的凌霄少了以往的朝气和欢悦，多了几份沉郁，如一汪沉沉的碧汪汪的潭，有些微不可觉的晃，不再那样明澈，却有些醉人。少了以前那几乎透明的干净，骨子的坚毅却倔强地透了出来，加上神态之间疏淡的神色，这样的凌霄突然变得遥远和陌生，却也更难让人移开目光。
徐杰心底掠过一抹苦涩，他在凌霄面前一直有些英雄气短，曾经他们的交往也让他欣喜若狂，大半个外院的男生为之疯狂的女神，竟成了他的女朋友，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不是不得意的。
然而，时日一久，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哪里是找了个女朋友，他是找了个老师、伴读。凌霄目下无尘，只想好好学习，不爱诳街也不爱到处玩，最多的约会方式就是上自习。偶尔外出，刚开始两人的约会永远有如梦，后来也永远有如梦的电话。他和凌霄的约会原本就除了自习就是周末看个电影、吃完饭散个步，这样一来哪还有多少浪漫的独处时光。他若是提议去哪里旅游，她总有各种大道理和考试等着他。其实，作为男生他的学习还算过得去，但是跟凌霄在一起后，他觉得自己被秒成了渣渣。有时候他想牵牵她的手，都要做很久的心理建设才敢。此刻凌霄站在床边俯视他的姿态更让他萌生一股莫名的卑微与怨气。
而陶陶从来不是这样的，她崇拜他仰慕他，哪怕知道他有女朋友仍然对他照顾有加，从不计较。
陶陶口口声声说肯定是凌霄因为妒忌而叫人打他的，他却知道，骄傲如凌霄怎么可能还肯花心思寻他这个负心人的晦气。只是，就算不是她，也与她身边的人脱不了干系吧。他自己一向脾气温和，也一向与人为善，除了她，他实在想不起他有得罪什么人。不是她本人想打他，但总归会与她有关，那个男人婆赵如梦，哪怕远在美国想整他也是分分钟的事。
他始终不明白，凌霄这样单纯清淡的性子是怎么和那个悍妇凑到一起的。她们俩的亲密程度，远远超过与他这个男朋友的……但无论真相怎样，他都不想追究，之前就算他对不起他，现在这样也算是两厢扯平了。这样一想，徐杰还有一丝庆幸，幸好那个悍妇不在国内，要不然这事肯定不是他挨这顿揍就能了结的！
他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凌霄却抢先开口了：“报警了吗？”语气已是平静、疏离的了。
除了猛然撞上徐杰目光的刹那有些微的慌乱，瞬间迅速恢复的平静让凌霄自己都吃惊。她没想到自己面对徐杰竟能如此的平静。她也以为这是人的动物本能，不想在敌人面前示弱，于是下意识地收敛情绪。可是，此时看着他的伤，她却发现自己心里真的无波无浪。亲眼看见受伤的他，对他的伤势虽不至于幸灾乐祸，却也并不比看见一个一般交情的同学受伤更难过。
凌霄暗暗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暗暗心惊，原来这世界上是真的没有多少至死不渝的爱情的，至少自己并没有显得有多长情。
徐杰看凌霄的眼神有些复杂和一丝明显的黯然，但这些情绪凌霄连注意都不曾注意到。
她只听到徐杰客气疏离的回答：“报了，正等警察的结果。”
她立刻应声：“那好，那就等警察的调查结果吧。”
这句话后，两人之间顿时沉默起来。凌霄心内苦涩，原来再疼痛难当的感情，分手后也不过是相顾无言。这沉默实在让人不自在，凌霄正要走人。门口传来一个轻快的女声：“阿杰，看我给你买了什么来了。”
凌霄回头，那是一个看起来青春活泼的邻家女孩类型的女孩子，正是之前出门的陶晓云。
以前有很多人说她和徐杰在一起是一朵鲜花插了牛粪，凌霄是不认同的，她自己不见得有多优秀，徐杰也不差。
徐杰父母是小县城的公务员，他自己认认真真读书考出来，也并没有时下很多男孩子的坏毛病——他不抽烟、偶尔喝酒、游戏和运动是主要消遣方式、学习尚可、待人温和，也接过家教挣生活费，在校园里实在算得上一个优质好青年了。凌霄自认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因此一直固执地认为门当户对的他们是最适合的。
然而看到眼前这个女孩，凌霄却不得不承认，她似乎是比自己更合适徐杰的，至少她肯为了徐杰张牙舞爪。
果然，看到凌霄，陶晓云几乎是立刻怒目而视：“你来干什么，黄鼠狼给鸡拜年吗？我告诉，你这样对阿杰，会遭报应的。既然是你要分手的，又为什么要背后下这样的黑手。”接着把粥重重的放到床头柜上，转向徐杰抹起了眼泪：“阿杰，早知她这样狠，我就该离你远一点。明明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她毫不留恋地一脚踹了你就算了，现在还找人打你！这样的女人在人前装作一副清纯到不得了的样子。暗地里不知道和人有什么勾搭。那些打你的流氓也不知得了她什么好处……”
“住嘴”徐杰撑起身子，厉声喝道：“晓云，你给我住嘴！”说完又急急转向凌霄：“凌霄，你别跟她计较，她还小不会说话……”
如果说之前凌霄心里还有莫名的难受，但在陶晓云那颠倒黑白的诛心之语劈面而来时，她连愤怒都没有了。她一向不善与人争辩，当下只是轻轻昂起优美的脖颈，微点了几下头，几乎是温柔地说道：“原来，我是这样的人呀！好得很！”然后一把抄过陶晓云刚刚买的粥，手一松，整碗粥顷刻间倒在徐杰完好的另一条腿上，在陶晓云的尖叫和徐杰的痛嚎声中，轻轻地说：“那么，如你们所愿吧！”
直到走出医院，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凌霄终于卸下满身的防备，她在街边公交站坐下，抬手遮住眼睛，告诉自己：“凌霄，结束了，你也不亏！”那个粥是温的，倒不会烫死人，只不过够怄死他们了，凌霄想到这，忍不住扯开嘴角无声地笑了笑，“如梦，你看，你一直教我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我学的多好，你不在我也能保护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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