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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长歌悼英雄(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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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历不明的一骑奔入张掖城,穿过街道。城中几乎死寂,飞快的蹄声惊碎了所有人不眠的长夜。

泠皓在城墙上看到,那是一匹十分高大的白马,马背上是穿黑袍的小小身影,黑袍上全是白雪。白马载着穿黑袍的人,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冲出张掖西城门,马蹄跑过的地面上,被踩实的硬雪全部开裂,裂片翘起来,被无形的力量推着向两边挤过去,如同叠砌的碎瓷。

此时奇莱正对城门站立,手中的弯刀被泠皓掷出的长枪打掉,现在手中失去兵器。黑袍人转瞬而至,站在马镫上直起身子,手上握着一柄秦汉式短剑,抬手像扔飞镖一样,轻飘飘得向着奇莱丢过去。奇莱想要转身躲开,但是却无法挪步,眼睁睁见那柄短剑碰到自己的胸膛,剑尖的冲力击碎了身上穿着的软甲和软甲下面一块块的锁子甲。但是短剑并未紧接着刺进去,而是不可思议地将奇莱整个人撞得飞出去,落在两丈外的地上。

最后白马停住了,带着马背上的黑袍人一起倒下去。

泠皓从城墙上跳下去,跑向倒在战场中的三个人,张翼带上其他士兵也赶出城门。李垣祠身上伤痕累累,并没有致命伤,但是失血很多,加上脑后的重击,现在晕了过去。叫人把李垣祠抬回城中包扎,接着走近倒下的一人一马,泠皓认出了那匹白马,是之前城公主所骑的乌孙马,心中顿时紧张起来,手颤抖着揭开了那个小小身影的风帽——不是城公主,是秦钺。

不知他到底赶了多久的路,浑身的雪浸湿了衣服,几乎被冻透了,摸起来就像是冰一样。泠皓脱下铠甲,解开里面的棉衣把秦钺裹在怀里,准备去检查奇莱是不是还活着。

“马……”

秦钺抬起手拽了一下泠皓的衣领:“那是城公主的马……扶起来……”

泠皓低下头去,看向怀里的秦钺,双眼紧闭,死人一般的脸色:“好,我过去看看。”

城公主的马还活着,看起来累极了,浑身的汗冻成冰溜子,被士兵费劲的拽起来之后,一直听话的跟着泠皓,准确的说是跟着泠皓怀里的秦钺。而秦钺见马还活着,就靠在泠皓怀里安心睡着了。

奇莱被一剑穿胸,他周围的雪全部裂开,如同龟裂的旱田。而奇莱本人身上的骨头全部都折掉了,连头骨也碎粉碎,脸部扭曲变形,看不出本来的轮廓,整个人像一袋瘫在地上的没装满的糙米。

端木呢?从自己翻上城墙之后,就没有再看到他有任何动作。

“端木兄!端木陈张!”泠皓单手拢住嘴高声呼喊,山谷中一遍遍地重复着他的声音,但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月蚀过去了,一轮皓月回归了他本来素白的颜色,尸横遍野与干涸的血也变得无比圣洁,圣洁得就好像月蚀之前的红月只是因为反射了杀人的血光。月下银装的祁连山上,一个孤独的人影独自站在一角突起的岩石上,他低垂着头看不出表情,似乎在思考他为何是如此的孤独,披散的长发飘荡在凛冽的北风里,月光下是银灰的颜色。左手紧握着一把硬木的雕花长弓,右手还捏着箭翎,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它搭上弓去射下天上那明晃晃的月亮。

端木陈张死了,被一箭射穿心脏钉在岩壁上。泠皓在第二天爬上岩壁的时候还不能相信这个事实,他低下头去看端木的脸,表情没有显出痛苦,这说明在他中箭的那一瞬间就死了,双眼微阖着,平日他的表情都表现在那双多情的桃花眼上,一路上他总是这样微阖着眼睛仰躺在马背上,晒着戈壁上刺目却不温暖的阳光,那时嘴角总微微翘起来,哼着一首不完整的《帝女香山引》:“宫商角徵五音落,花开一片颜色和。焦尾焚断人不知,唯闻帝女捧香山。高山迸碎水流回,子期移车弃伯牙。上飞九霄出天幕,斜声侧耳月蛙鸣。下走黄泉潜冥湖,泉涌湖乱浮王巫。星火乱坠日月悬,拨琴妙然怒苍天。”

泠皓把箭拔下来,看箭翎应该是掩护泠皓入城的时候被奇莱偷袭的,然后端木的尸体就倒在了泠皓的肩上。端木比泠皓要高一些,端木倒下来的时候,额头正好触到端木的肩膀,是冰冷而坚硬的整片的金属铠甲,被箭射中的地方凹了进去,有一个不规则的洞,边缘是些细小的裂纹,没有血流出来,因为他的全身都封冻在了祁连山的冰天雪地里。

把端木紧紧抱在怀里,身体也是冰冷而坚硬的。他平时都会躲着端木远远的,因为端木总把他当作姑娘来调戏,从不叫自己的名字,要么是“美人”,要么起个外号叫“月亮”。

秦钺没有向别人解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没有说他是怎么知道这里遭遇紧急军情的,不过泠皓一直觉得他什么事情都知道。他是过了几天才走的,因为需要时间休息,秦钺在被抱回屋去的时候,手脚上都已经开始结上了白霜,泠皓甚至有些担心他的手脚会不会冻坏掉下来,不过幸好没有。临走时秦钺还给了泠皓一支枪尖,当时原话是这样的:“一般的枪头是配不上这条枪杆的,所以你用全力的时候,枪头会自惭形秽的碎掉。”

泠皓收好枪头,但是没有向以前一样去继续追问,因为他要干的事情还有很多,以前是四个人一起,现在只有两个——李垣祠伤得很重,有一次勉强上马,被北风激了一下又吐血晕倒了,实在是不敢让他去处理事情;月姑娘的腿受了些伤,骑马走路都不太方便,而且毕竟是女子。所以大部分的事情都要由泠皓去做。泠皓只被箭翎擦伤了眼角,不深,却留下了暗红的疤,如同眼角被勾了一瓣妖艳的花妆,在眼泪流过的时候会无比疼痛。

当时带过来的九千骑兵全部阵亡在了张掖的城门前面,泠皓拜托张翼将他们的骨灰和名牌保管好,待回程的时候一路带回去。而泠皓自己,向张掖借了一百步兵继续向西走,他们的还有事情要做——将月姑娘一路送至伊犁。

半个月之后到达玉门,那里的守军比张掖和嘉峪两处加起来都要多,差不多痊愈的李垣祠把玉门关守城将刘玄摁在女墙上打,质问他为何不出兵援助嘉峪关;月姑娘的儿子陈桦也过去踹了两脚,说他害死了自己的哥哥。花红月、泠皓、李垣祠、端木陈桦,四人白衣,在为端木陈张穿孝。

刘玄白了一张脸向泠皓求救,泠皓淡淡的说了句:“垣祠,只要打不死,你就往死里打。”

原定在瓜州过年的他们犹豫要不要继续行走。由于是步兵,因此走得异常的慢。广阔戈壁上漫天风雪的总是能将这小小的队伍瞬间吹散,有时一步之外的东西都看不清楚,泠皓和李垣祠轮流牵着马在前方探路,后面跟着车帐,周围的步兵腰上必须要系上绳子互相拉扯才能不迷失方向。

就在犹豫时,他们收到了端木策的信,原来伊犁的援军已经到达哈密地域,两队人马正好可以在瓜州碰头。

“如果我们能多等一个月……”泠皓抬头看着瓜州白虎关高耸的城门,难得有太阳露出头来,在城楼精致的琉璃瓦上勉强照射出缓慢流转的光泽。上方牌匾上除了“白虎关”三个汉字还有一串其他的文字,他不认识。

“哪里有什么如果?”李垣祠牵着马从他身边走过去,众人进城了。这里比张掖繁荣很多,街边路上还有不少开门的商铺,裹着皮袍的黄发塔塔老妇人守着泥炉,炉边上是新烤好的馕;牵着高大的马匹和骆驼的来来往往的人,头上裹着花纹繁复的头巾,挽起来袖子露出粗糙大手上长着冻疮和猩红色的汗毛。

繁华的异域风情建筑和各色的服饰食玩都是泠皓所没有见过的,但是没什么心思去仔细观赏,跟着李垣祠一路到了外城的临时军营,五十万伊犁守军就驻扎于此,此时端木策背着手站在中军帐前。

叔侄两人长得很像,几乎是一样的桃花眼和天生上挑的嘴角,只是端木策因为常年征战而气质更加冷峻,肤色也黑一些。泠皓想,如果再过十年端木陈张也许就是眼前端木策的样子,可是还是那句话,哪里有什么如果?

李垣祠把端木的尸体从板车上抱下来,放到端木策的前面。

“李都尉,你这算干什么?”端木策脸色变了,“端木家的男人,战死在哪里就要埋在哪里!马革裹尸……”

“请端木都统为陈张加冠!”李垣祠单膝跪倒地上,抬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男人,“这一战,他赢了!”

端木陈张被葬在祁连山一处山脚下,泠皓总觉得,对于他的死,李垣祠似乎是更伤心。

转眼已经回到长安一年,闭上眼睛泠皓仍能回忆起祁连山狂烈的北风、漫山白雪和血红月光下的战场,当时的寒冷似乎仍旧盘桓在自己的身体里,明明已经是暮春的时节。死掉了九千骑兵和参领端木陈张,平安回来的他和李垣祠并未被革职或者论罪,但一年来确实是没有再得到升官或者奖赏的机会。

这一年里,泠皓年满二十行了冠礼,鱼名赫送他一字“铭藏”,意思是铭记但是埋藏,不知在说泠皓还是在告诫自己。

在这时间里,销声匿迹许久的秦钺和离雪燃放出话来,说是二人都要参加今年的武举,一时间长安城小儿夜啼,妖魔昼出,百鬼乱行,林鸟惊鸣。这个印象中唯利是图的古董贩子去年受鸿审帝的拜托,从长安到张掖城下,单骑走了三天三夜,豁出命去杀掉了突厥大将奇莱。而到现在,他算是彻底从良了。

泠皓在一个明媚干燥的清晨接到一封散发江南梅雨潮气的信,他这才想到,原来自己已经离开那里五年了。

(水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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