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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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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关离着昌黎其实近极了,往西北走,骑马只要不到一天的路程,一路沿着贴海边的平地过去,早春日益凛冽的东风使每个人的脸颊都很疼。

云梓辰一开始还奇怪,他觉得这两个地方毫无差别,只是山海关离着海更近,也更加偏僻,为什么要大动干戈地迁到另外一个地方,然后他远远地看到汹涌波涛中似乎是破海而出的一座巍峨城楼。

山海关紧贴海岸垒起,绵延进内陆,历朝历代所筑的长城传到大昼一朝,大部分的城墙已经荒废为丘墟,完全失去了抵御外族游牧的作用。

而山海关这一段却一直还保存着,现在剩下的是东南到西北的走向的两条平行的、土夯一样的高墙,两条长城之间算作军事缓冲区,里面藏了一座城。虽然有名气,可山海关也是的县一级的小地方,这与昌黎是差不多的,但是又不太相同,如果形容昌黎的词是萧条,那么这里则是更加的荒凉。

那是无法用语言能够形容的荒凉,出入城门的路上遍布枯草,城墙上长出酸枣枝,城墙上的大门已经没有了,只留下三个的城门洞,就像三只空洞的眼睛,在警惕而不怀好意、带了些饥饿地盯着这一群匆匆赶来的军旅,这之后,云梓辰在城里见到了无数双这样的眼睛。

但他们最先见到的是内城外破败的荒村——真的是荒村,远远看去,那些屋舍朦胧在早春的北方土地上蒸出来的地气里,有无数房屋的影子,可是没有人,也没有牲畜的叫声,也没有炊烟——那些村子已经死了。

“我们就去那里。”秦钺握着马鞭,遥遥指向他们所以看到的,房屋边上那些荒芜的土地,“我们大概要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半年到一年左右,到时候要修一下城墙。补给不用担心,昌黎那边会运来,山海关也有粮食,不过我不想用这里的东西。”

“所以来这里只是为了利用这一段城墙?”

“是这样的,我要好好保护这一支队伍。”

“那么以前的人呢?这个村子里的人。”云梓辰跳下马来,他们拔营的时候天还黑着,云梓辰随便抓了匹没人骑的马就跟着秦钺带兵上路了,走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发现这次骑的是一匹素称“铁蹄”的百岔马。百岔马是蒙古马的名种,也是中原人最理想的战马,耐寒、耐渴、耐长时间奔跑,速度也不错,但是有个特点,就是跑起来太颠,像云梓辰这种不习惯长时间呆在马背上的人,骑的时间长了,*经常被磨出血来。

“走了,死了——总之是不在了。‘河湟非内地,安史有遗尘’,之后你还会遇到很多这样的村子,以山海关为界,再向北的土地、和土地上的人和庄稼,都被大昼遗弃了,现在这里已经是化外之地,再没有朝廷派来的州牧和父母官,剩下的人住在内城里面残存的瓦砾下面——你知道为什么外城的城门没有了吗?大概是因为被他们冬天拆下来作为薪柴了。靠近城门的地方会有一些田地,人少,他们想种多少地方就种多少地方。这些人活得还不错,因为不再需要交税和服杂役。”秦钺还在骑着城公主留下来的乌孙白马,里面还是素白儒衫,外套黑貂裘,他的儿子被塞在怀里带着,路上一直在睡觉,此时露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外面的荒原。

秦钺看到儿子不睡了,就从后腰上摸出来一只很小的水囊,里面是羊奶掺上了米糊和白糖,一直贴身放着,所以还热着,他把瓶塞拔下来,然后喂给儿子喝。云梓辰一直在感慨这小子的生命力,被一群大老爷们儿这样随意而粗糙地养着,看起来居然活得还不错,依旧是能吃能睡的,每次云梓辰抱他照样被尿一手。

“他们为什么要离开这里?”云梓辰牵着马,叉开两条腿走着,脚下湿土泥泞,一冬的雪已经融化,而新草还未长出来,脚下裸露的土壤上有杂乱地荒草,却没有稼穑,像是衣不蔽体而用渔网裹身的垂死老妪,原本是耕地的土壤已经毫无耕作过的痕迹了,这说明这里已经荒弃了至少三四年。

“大昼与突厥打了十年,山海关外面是主战场之一,官面上记载的,在这里一共征兵三次、征饷五次,实际上小规模临时叠加的征用不计其数,这些地方的田地已经荒掉了,就是因为没有男丁去耕种,征走的人再也回不来了,朝廷征战完就甩手离开,留下无人的战场,他们都已经战亡,父母老死,妻子离开,而他们的孩子还没有长大。”

“怎么会这样?”这已经是他所不能理解的现实了,“为何这里会有这样的惨状?”

“很多地方——从江南一直到东北、到益州、到西陲,所有被卷进这次战争的地方——都是这样。这几年的中原其实已经开始恢复了,可是远远不够,边边角角的地方没有人去管,有人管的地方也至少要二十年的时间,新生的孩子才能填补兵伐所造成的人口断层,那些流过血的焦土才能重新长出庄稼。”

云梓辰回过头来,他的脸色有一些发白,身体颤抖着,因为他依旧觉得寒冷,论节气已经是春天,冬雪也已融化,可是他依旧觉得北风砭骨,就好像是这个春天对于他只是假象,其他人都随着时节向前面跨过去了,而他自己却永远停留在那个寒彻长安的严冬。

“秦兄你今天的话很多啊。”

“每次我来到这里都会想到很多事情,以前都是想想,现在有你在,我就说给你听,你就当我发牢骚。”

“不……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想不到那些场景。我和你、泠兄、李兄不一样,那些战争,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从出生到现在,这十九年我被保护得太好了。”云梓辰低下头去,用脚踢着脚下初融的冻土,荒草间隐约可见肮脏的白茬子,是断裂的白骨,里面的骨髓都没有了,只剩下骨壳子,“泠兄他……我当时在突厥营地里,我看见他,觉得他的样子有些像你,不是长相,是气质和眼睛,我觉得那是杀过很多人的眼神。以前看不清你的眼睛,现在看清了,他当时的眼神和你现在是一样的,就像是你们一直都徘徊在战场上,随之准备杀掉每一个你们之外的人。”

秦钺坐在马上歪头看着他,神色淡然,语气轻飘飘的:“你今天的话也很多。”

“秦兄,”云梓辰抬起头来,“秦兄——你究竟是见了多少血,才会有现在的眼神。”

“战争是没有血的,流淌活人身体里面的、带着热气的才叫鲜血,那些喷溅出来的红色,和倒在地上的东西一样,全是尸体。战争是属于死人的。”

“别说这个,不要用这些胡话来绕我。”

“那么……好吧。”秦钺看着怀里的儿子笑了一下,“我讲实话,我活了二十年,走了无数的地方,杀了无数的人,这个数量是你无法想象的,有一多半的时间是在杀人场上——虽然我并不喜欢这样。”

“那么……你……”云梓辰想到的是海边上那肃杀的军营,“秦兄你是想与朝廷一战吗?”

秦钺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了,我给他三年,这三年,我不会给他捣乱,看看他能怎么办。”

“那这三年你要去干什么?”

“之前我说过一次,我马上要去中原了,你要不要跟我去。”

“去。”

说是马上,其实准备了很久,最耽误工夫的就是秦钺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了一筐草药,让云梓辰煎水,每天四五顿地喝,一个月下来云梓辰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是一股中药汤子味儿。

一个月以来,秦钺从昌黎县招来的民工也陆陆续续到了山海关,这些人在轻骁的协助下重新修好了城门,然后加固城墙,堵住了西面的巨大缺口,同时在城外修了一些简易的防御工事,这些土木都是用在南侧的那一面墙上,这说明,秦钺要防的是从南面来的人。可是这些工事看起来都无比地敷衍,看起来只能防住步兵,若要对付大昼的军队还是十分不够的;可这些又都是秦钺亲眼看着建好的,不可能是偷工减料,秦钺也没有解释他要防的是谁。

等真正到了动身赶往中原的时候,云梓辰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是给谁用的,也明白了秦钺为何一开始说要借山海关的城墙“保护”他的兵。

秦钺要防的是来自豫州的流民,和这些流民身上所附加的东西,而秦钺此行的目的,也正是在此。

就在同时,突厥班察部也在行动,李垣祠带着数万族人向着东风而进,他们春天的迁徙线路是从贺兰山南麓一路东进,南下绕过太行山,一直走到能够看得到海的位置。

等到这时,北方的春季结束,黄河与黑龙港河之间的冲积平原上也会迎来多雨而漫长夏季的。这时,突厥人就向左手边上转身,翻过低矮的燕山山梁,继续北进,一直向北,一直到汉人传说中的北海,一整个富饶的夏秋之际,突厥各部都会四散到这边茫茫无际的广阔草原上。

今年初春,班察部东进的的队伍却停驻在了半路上,在冀州南面邯郸的的远郊,李垣祠遇到了从中原北返的秦钺和云梓辰,他们带着一个李垣祠意想不到的人,以及中原千万子民无尽的冤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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