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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浸润了残破的城墙，意图冲刷尽还残留着的惨烈与悲凉，可是这无根之水，到头来只是又寒了这雨中的人而已。
没有任何一场战争是光荣的，即使对帝唐来说是收拾旧山河，对荒修来说是守卫诸神的荣光。其实这些都是奴隶的战争，就像一个元帅所说，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永远不是你去选择战争。
这雨下了一夜，但是城中还是一样的肃穆，中央的毕方圣殿中，还是有着许多修士在那里祈祷，祈求着神的护佑。他们的战甲也许破损，他们的气息也许衰弱，但是他们没有放弃最后的信心，他们还在祈求着神的临世。他们的一切，都集中在这袅袅的香火中。
城中的其他一些地方，那些凡人所居住的地方，已经是一片废墟，没有了半分生机，但是这里，的确是挣扎着一些枯瘦的人形，不管他们之前是何等的年富力强，此刻他们只是等待着死亡的降临，他们甚至都不想躲避一下这还带着寒意的春雨，他们早已心死。在战场上，他们已经被忽略，修士间最为简单的争斗，都是凡人不可企及的，他们唯一的用处，就是繁殖，诞生出新的可以获得图腾的子嗣。但是，已经有一批人被选中完成这项使命，于是，剩下的人，慢慢等死。
透过无数各色光线组成的城池虚影，洛心妍望着墙壁发呆，作为城中不多的几个阵法师，她本应该趁着战争间隙，快速的修复着城池的阵法，但是她却是选择发呆，就是在这相似的雨中，自己曾经带着一个濒临死亡的修士，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担心着天空中突然出现的流光。
是的，洛心妍记得清清楚楚，自己那时候没有了作为修士的自觉，孤独的坐在一块石头上，哭了很久，她害怕，她无助，她多想有人可以告诉她往哪里走。可是最后还是她自己重新站起，继续上路，因为雨水也满足不了那种干渴。那个被自己背着的男孩，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吧。
还有，还有那日悄然无声的离别，自己竟然没有再看他一眼，自己回头离开，就像陌生人的分别，直到后来，如同梦醒，才开始想象那一幕，一个孤独的身影，飞向群山。但是现在，一切都晚了，一转眼，便是一世错过。
张溯不甘心错过，他放不下那个远去的女子，于是，在这个雨夜，他回来了。他独自一人，化作这黑夜的一部分，越过银蛇肆虐的雷云，越过不断扫视的神识，循着一条暗藏的通道，他来到了这座孤城，南明城。
一切都像是早就计划好的，从他第一次来到南明城，到现在为止，早就超过一年，但是就是在这段时间之中，张溯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
他对照着自己记忆中的地图，没有徘徊，直接选定一个方向前进，早在三日前他与那几人分开，张溯的脑海中就已经出现了一个计划。第一步，他必须找到同样在这南明城的闵叶，因为张溯相信，原本的自己一定与这闵叶有着瓜葛，虽然这一点那个同样自称张溯的金乌没有告诉过他。
闵叶作为南明城城防的最终负责人已经很久没有休息过了，每天他都是通过吞噬丹药勉强补充自己消耗的精力。但是今天，他急匆匆的走出了自己所在的阵法枢纽，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只是因为有一个他不得不见的人出现了。
张溯静静地站在这个偏厅的一角，双手放在背后，双眼无神的望着窗外，他突然发现自己十分喜欢这么一个动作，于是他就这样一个人默默自娱自乐，直到厅中央的那个传送阵突然发出呜呜的声音，一个人影在灿烂的光芒中显现。
“你来了。”张溯不知道怎么的，嘴中突然出现这样一句话，明知道这不是面对长辈应该有的语调，但是张溯沉浸在这种氛围中难以自拔。
“你，记起来了？”不知道怎么的闵叶竟然也是用这种语调答话，现在的身份似乎已经完全颠倒，张溯成了位高权重的师尊，而闵叶则是那个侍立一旁的道童。
“没有全部，我只是看到一些残片。但是足够让我前来，找到你。”张溯十分想要结束这种莫名其妙的状态，但是自己还是忍不住这样说道。
张溯似乎听到了闵叶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才继续说道：“你来是为了什么。”
张溯一下子脱离了自己那种故作高深的感觉，突然没有想到自己究竟应该怎么说才好，自己不知道闵叶到底知不知道真相，自己不知道闵叶到底会不会帮自己，那么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有信心的来到这里？
张溯觉得自己一定有什么秘密，自己还不知道，但是这次，张溯决定相信那个并不靠谱的直觉：“闵叶，你知道这里的一切，对吗？”
闵叶的颜色突然一变，他下意识的散开灵识，但是周围没有一个人影。张溯瞬间就明白了，他知道！
“我不想要洛心妍变成荒奴。”张溯的声音陡然一冷，他一下子抛出了自己全部的底牌，他没有心情考虑其他，只想要知道闵叶的态度。
闵叶深深看了张溯一眼，那双眼中，已经没有了昔日的光彩，流年，一瞬。“洛心妍是自愿的，就像是你当初教导我们的一样，计划已经展开，洛心妍明白这一切，但是她选择了，就像我们所有人所做的一样。你，连这都忘记了？”
说句实话，张溯的确都忘了，但是他还是听出来，似乎洛心妍也是知道这一切的，可是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张溯感觉到自己似乎还是有很多事情并不知道，就像是原本的自己是故意的，故意只给了自己残缺的记忆。有些东西解开了，有些东西，更深。
闵叶再次叹了一口气，他突然明白，当年的那个张溯再也不会回来了，现在占据这个躯壳的只是一个不再完整的灵魂，失去了精华，只剩下了迷茫。他，是故意这样选择的吗？
“既然你已经忘记，我不会全部告诉你，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洛心妍的选择没有人可以干预，此刻，你与她没有联系，才是对她最好，你应该明白这最浅显的道理。我希望你，的确是为了她考虑，在你决定之前，你继续留在这里，你存在的一切痕迹，我会帮你清理干净。”说完，闵叶没有等到张溯做出任何回答，便推开门出去，只留下张溯呆呆望着前方，没有任何东西的空白。
原来自己一心一意想要做的东西都是一个笑话，自己以为自己千里迢迢的英雄救美只是一厢情愿，张溯顿时有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他突然意识到不管原本的自己曾经如何，现在的自己只是一个17岁的少年，看过一场断断续续持续百年的电影，自己没有人生。
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以为一切都在围绕着自己旋转，其实都是幻想而已，自己就是自己，没有了什么其他的光环，没有了突然出现的传承记忆，一切对自己而说就是新的开始，自己没有那种天赋可以改变世界，甚至连改变身边的人都做不到。
数天后，张溯静静盘坐在一个房间内，他知道今天洛心妍将要通过南明城中唯一的那个传送阵，前往还没有被战火波及的中央神殿。但是他甚至连远远看到她一眼都不可以。
张溯隐隐觉得自己曾经听到过一句话，“一个人一次只能爱一个人。”那么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湘允第一次在张溯心中变得遥远，现在张溯只是想着将要离开的洛心妍，只有失去，才知道拥有的珍贵。
张溯为了心中那个存留的湘允的幻想，离开了洛心妍，曾经以为这是对自己的解脱，没想到这只是自己又一次的逃避，自己似乎宁愿沉浸在往昔的回忆中，不愿意看到现在的变化。可是，自己的确忘不了湘允，但是又无法割舍心妍。张溯知道，这是懦夫的犹豫，但是谁知道，也许每个人都在这懦夫的犹豫中挣扎，直到，湘允不见，心妍远离。
不知不觉，两滴水划过张溯的脸颊，顺着皮肤，穿过空气，然后消失在张溯掌心。那掌心中，其实还有两块玉石，四四方方，还可以看到中间似乎有一点红色。光华的玉石此刻带着些许温暖，在阳光之下，显得润泽美好。
张溯凝望着手心，然后慢慢合拢手掌，只听到清脆的碎裂声，当张溯再次打开手掌，只剩下一堆白色的齑粉，和点点红色，如同心中留下的血。
“玲珑骰子相思豆，入骨相思君知否。”
洛心妍突然回过头，但是在一片光芒中，一切都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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