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 上(1 / 2)

?(新书已签约,月底发文。^_^)

----------

天空中黑压压地聚满了乌云,方歇未久的暴雨,眼见着即将再次倾盆而下。泥石流已卷去了数条生命,拖家带口的人们却不得不继续踩着泥泞,寻着无法分辨的路往高处走去。没有人愿意抛下自己的家,然而云梦的水已冲破了邻村的多处水堤,雨,再下下去的话,山洪终将淹没他们的村子。

老人在悲苦中颤颤地前行,幼儿在拉扯下抽泣着跑动,失去家园,总比失去生命好上一些,要怪的话,似乎只能怪自己的命运多桀。

乌云间电光闪动,却听不见轰然的雷声,如果有谁能将视线穿透头顶那层层的暗,或许,就能看到那个悄坐于云端之上的少年。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泛起安静的柔光,却怎么也穿不透隔断天地的积云。

少年低下头,也不知是否在看着地面上蝼蚁般的人们,他的脸上一片冷漠,同情那些芸芸的凡人,只能让自己的内心徒然留下罪恶。天意由来高难问,并非只有凡人把握不住自己的命运。

日过中天,午时一刻。

他在云端上轻轻地一跃,化作了龙形。龙的鳞是黑色的,比地面上的人心还要灰暗,没有常人想象中有如玉雕般的角,连爪也只有两只,他只是龙族中最低等的二爪蛟龙,甚至无法像其它龙族般得到江川湖泊的分封。

他只是一名“行云”。

被龙族所遗弃,只是借助母亲的苦难才能勉强在雷部供职,不至于沦为妖类的“行云”。

他用身子将乌云搅动,让闪电雷鸣轰然大作,地面上的人们惶惶不安,就像是等待着神的怒火降临在他们身上。狂风在蛟龙的低吼间舞动,卷起暴雨向大地砸去。

这场阵雨必须下足七个时辰,一刻也不能多、一刻也不能少。

这是雷部的安排,而他,只不过是一名“行云”。

一个由龙族公主触犯天条,与凡人结合后所生下的低等龙族。

他叫做赤寻。

阵雨持续地下着,地面上的人们举步维艰。一阵轰然之声开始让所有人惊惶失色,这声音并非来自天空,而是起自一处土坡塌陷所引发的泥石流,泥石流滚滚地向他们冲泻而来,夹带着沿途所能碰触到的一切。人们慌乱地逃窜,却已是无路可逃,为了躲避灾难而逃离家园,得到的反而是先一步的死亡,呆滞、惊叫,紧搂着自己的亲人,终归是什么希望也无法抓住……

黑鳞蛟龙在云端中扭过头去,不忍看着这一切,他既没有权力停止这场雨,也没有足够的法力解救这些人,他甚至不敢让自己的身子停止在乌云中卷动,使雨小上一些。些许的失误,都足以让自己失去这以母亲的死为代价,才得到的微小的神职。

羞耻与痛苦紧揪着他的心,灵魂如血染的海绵被利刃一丝丝地割着,滴血、不停地滴血,就仿佛重新回到了,母亲对着自己微微一笑后、跃入九幽的那一刻。胆小的自己,只能是无助地哭着,什么也做不了……

意料中的死亡并没有出现,突然间,一声娇叱传来,竟使得刷落如瀑布的阵雨也不由得顿了一顿,一道绛光由远处直划而来,掠起惊艳的色彩。随着色彩的由动而静,有个身着绛衣的女子落在人群之前,挥动了手中的剑,剑气冲霄而起,化作白光直卷而去,竟将有如群兽狂奔的泥石流卷向了山坡的另一端。险死还生的人们呆呆地看着她,失神间,她却已蓦地消去了身影,仿佛只是一抹不经意间留下的梦。

“是神仙,”有人激动地叫着,“是天上的仙子下凡来救我们了!”

于是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地跪下,于泥泞间双手高举,感谢着上天。

赤寻目瞪口呆地看着云端之下,却怎也追寻不到那女子飘缈的影,他自然知道她并不是什么仙子,如果天上的神明真的有心解救这些人,又何必命自己降下这倾天的雨?

绛光闪动,如梦如影。赤寻惊地抬头,却发现那女子不知何时已飘至了他的身前,轻踏着一缕雾气。衣衫卷舞,她的身姿优雅而又飘忽,仿佛随时便会再次湮灭而去。她凝然的面容泛着无由的神秘,清晰的眼眸有如打磨得最精致的明镜,轻易地反射出光彩。这光彩,直透进赤寻的心底。

“蛟龙,”她持剑低叱,“停下这场雨。”

赤寻不安地从乌云间浮出,摆动着自己的尾。他要如何才能让这女子明白,如果有得选择,他根本不想由自己来给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带来灾害?女子由于鄙视而轻抿着的嘴角,像是在无声地质问他的恶行,让他的内心生出一股孩子气的愠怒,他一声低吼,钻入了积云,越发快速地搅动着。

他的行为让那女子更加地不满。女子冷笑了一声,手中晶莹雪白的剑如流水般自然地舞动了起来,竟将日光寸寸断去,再骤然地爆射而出,如划破空间的魔箭般穿透积云。积云碎散,被随着剑舞吹来的风,一圈又一圈地荡向了天际。

暴雨停歇,明媚的阳光流转着倒向了大地。

赤寻震惊地抬头看着她,即便是代行天意诛邪除恶的雷部天将中,他也想不出能有几人,能像这女子一般轻易地摧云化雨。她有着如此骇人的道法,却又让赤寻怎么也想不出她到底是谁。

女子收回剑,衣袖间窜出一条紫带,瞬地缠住了赤寻的逆鳞,紧接着身子一翻,已坐上了蛟龙的背。

赤寻惊怒地吼着。

“你既然这么想兴风作雨,我就让你去下个够。”女子娇笑着,一扯紫带,有如乘马般逼着蛟龙朝西北方飞去。赤寻徒然挣扎着,却只是让缚在自己逆鳞处的紫带越来越紧,负痛难止。

***

越过湘水,绕开长江。空气越来越干燥,大地由烂泥覆盖的湿漉转变成难见水洼的黄土,直至裂开一道道的伤口。

赤寻仍在疾飞着,从一开始的被逼无奈,到现在的畅快遨游。他已记不得上次自己如此迅捷地在这无垠的天空飞腾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只记得,当时母亲还在,并总是将视线放在他的身上,鼓舞着、微笑着……

或许是他心中的痛感染了那个女子,又或者是有些别的原因,女子的面容越来越肃然。途经的地面逐渐变得寸草难生,枯骨时见。溪流干涸得连河床的泥土都吮不出湿气,成片的荒山只找得到沙土掩盖下的枯木。他们来到一座石城,即使是已近黄昏的阳光,仍然残酷地在肮脏的石路上掀起热浪。饿殍被草草地拖去城外掩埋,残喘的人呆滞地看着过往的他人,标卖子女的妇人神情早已麻木,就连乞讨的孩子都已忘却了什么叫眼泪。

“下雨,”女子命令着,“就在这里。”

蛟龙黯然地看着地面上的惨景,好一会后,才摇着头:“不,我只是雷部最低层的‘行云’,没有行雨令就什么也不能做。这里是巴郡,雷部两年前就颁下了禁雨令,禁止任何人在这里行雨,以惩罚此地的巴蜀百姓对天地的不敬。”

女子冷笑:“别跟我说什么天令,守护六合之内的百姓,难道不正是当初创建天庭的理由么?封神之劫才过了几百年,那些仙神,一个个就全都忘了他们的理想。需要雨的地方不让下雨,反而在洪水泛滥之处下个不停,那些家伙真的已记不清他们在封神前,也只是个凡人么?”

赤寻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你放心,”她继续说着,“是我逼你做的,有什么事让他们来找我好了。你最好按我说的做,我曾见过一个人抽出东海龙太子的龙筋做成丝绦,你是不是也想成为那条龙?”

赤寻回头看向背上的女子。她的表情认真得让他心底发寒,而地上那些无力的哀哭,也不停地折磨着他的心。迷糊地,记忆在内心的挣扎中浮现最沉痛的瞬间,那一刻,母亲紧紧地将他搂在怀中,四周的水族兵将层层围堵,天空中,一只虬龙威严地瞪着他们。

“都是娘的错,”母亲在他的耳边低语,“我以为自己能够任性和自私地爱着,结果却害了你的父亲,害了他的乡亲,也折磨着自己的亲人。但是寻儿,我只想让你知道,娘从来就没有后悔过……”

一跃之间,坠入九幽。

据说,九幽是至寒至暗的,人间的一刹那,在那里便已是千百年,时间对于困在其中的灵魂是无尽的,只有穿心的折磨点点滴滴地耗尽它们的心灵,直到将所有的记忆和情感都抹成空白,亲情也好、爱恋也好……

蛟龙仰首怒吼,一如山川的悲泣,带着压抑心灵的愤然和渴望自由的叛逆,直将天河的水也汲取而来。丝丝的云从远方拉向此间,水意在地气间剥离,虚无中叠起云雾,架起雨露,纷纷扰扰,聚散无端。阴中伏阳,击博而生雷霆;阴阳不合,相对而生闪电。灵魂颤动,血脉轰鸣,畅快地拖着所有的色彩旋转、旋转、再旋转,只留下无边的暗,嘲笑天地的暗。

女子呆呆地看着赤寻,不明白他因何突然变得如此悲愤,然而赤寻却已毫不在乎她的想法。

阵雨刷下,带着洗尽世间污垢的怒气。地上的人欢呼着,雀跃着,这场雨终于给了他们生的希望,但对赤寻来说,一切都已无所谓了,在他的心中,只有着自暴自弃般的痛快和疯狂,就像是所有的情感从极端的桎梏中骤然暴发。

寻儿,别怕,慢慢地飞过来,娘在这里呢……

在这里呢……

这里呢……

******

天昏地暗,雨势难歇。

“够了,别再下了。”绛衣女子皱眉叱道。然而赤寻如同充耳未闻般,继续在夜色间搅动着乌云。

阵阵的战鼓之声,由天庭一嗵一嗵地传荡而来,九重之上降下金光。女子叹了一声,紫带轻拔,立时将蛟龙有如棕子般缠了个通透。赤寻无法动弹,只是愤怒地悬在空中,双眼通红,一如焰光。

金光闪现,一名身穿紫色朝服、手持象牙书檄的云司立在空中,在他的身后列着数十名雷部天兵。云司面目死板,阴阴喝问:“何人违抗天令,在巴郡之上行雨?”

赤寻没有回答,虽然明知这个云司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海列,更知道他一向在寻着自己的过错好将自己赶出雷部,然而,此时他的心中唯一剩下的,便只有纵情一怒后的空虚,空虚得像是整个天地都成为灰白的一片。

女子眼中的叹息更深了,脸上却对着那些天兵闪过刻意的冷笑:“是我硬逼这只蛟龙在这下雨的,有什么事找我好了。”手一挥,紫带将赤寻脱手掷去,撞向海列,海列慌忙避开。

赤寻撞在几名天兵身上,却仍只是木然地睁着眼,有如死尸。

“大胆妖女,”云司海列极力保持着庄严的神情,“如此妄行,你可知该当何罪?”

女子娇笑:“不管是什么罪名,都轮不到你这种没本事的小神来惩戒我。”

海列暴怒:“拿下她。”

数十名天兵立时簇拥而上,团团将女子围住。绛衣女子毫不在乎地微笑着,像是做着微不足道的事般,紫带轻拂,却振出漫天花朵,花朵飞、旋、飘、落,漫眼迷离,却又无迹可寻。无何抵御的困意直闯入那些天兵的意识,等他们蓦然惊醒,却发现手中的兵器尽皆失去。女子手一抖,数十只兵器随着紫带的飘舞,锵锵作响地落向地面。

海列大惊失色,惊惶欲退,女子却已轻轻一踏步,如烟般飘到他的身前将他踢翻,长剑在他的咽喉处虚虚一划:“记住了,我叫商紫雅,想擒我的话,派些厉害的人物来吧。”

娇笑声中,她逸空而去。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不见,海列才擦着冷汗颤颤地站直。

“大人,现在该如何是好?”一名天兵小心地问道。

“你们这些废物,”海列瞪了他一眼,“先将赤寻绑起带往雷部,听候雷君发落。”

赤寻毫不反抗地任由自己被绑,意识仿佛被潮水淹没般,一起一落,一起一落地,吞噬着身体的每一分感觉……

****

精钢制成的牢门咣地一声合上,整个世界陷入了梦魇般的静。雷部的天牢,四壁均藏有摧心制魂的符咒,纵然是道法精深的妖魔,亦难逃能使心神崩溃的精神摧残。

赤寻的心中却唯有空。他蜷缩在角落里,仿佛自己只是个空壳,然而,只要还活着,就终究无法逃避自我,渐渐地,某种情绪从心灵的最深处如涟漪般漾起。

恐惧!

怒气失控后反噬而来的恐慌和无助,深深地充填进他全身的血管,而天牢所暗藏的力量也借此撕扯着他的灵魂。颤颤地爬上前,拍打着牢门,坚硬寒冷的精钢纹丝不动。最终,他无力地倒着,任由那深切的寒锁住自己的每一寸血肉,孤独地、体悟着甩不去的孤独……

无法知道过了多久,只是觉得整个五官六感都被无止尽地压缩着,终于,牢门打开了,有人将他拖了出去。曲曲折折的通道后,是金光闪耀的知霆大殿。雷部天君威严地端坐殿上,双目如电,额上横着的第三眼并未张开。

赤寻被强制着跪在案前,云司海列面向雷部天君恭然道:“禀天君,赤寻身为雷部行云,竟弃本职,不于云梦行雨,反勾结人间妖女,违逆天命,呼云唤雷于巴蜀受罚之地,请天君发落。”

雷部天君不含任何情感的声音响起:“赤寻,你有何辩言?”

赤寻身子一颤,张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海列冷笑:“他定然要说他是为那妖女所迫。身担神职,屈从于人间女子已是不该,而当时职守巴郡的夜游之神亲眼所证,赤寻在巴郡行雨乃是出于他的自愿,而行雨之时,甚至妄取天河之水,罪无可恕之处。”

“赤寻,”雷君微叹,“你本是西海公主触犯天条与凡人所生,理当在下界为妖。你母亲为了让你免受天劫之苦,不惜加重自身天惩,陷身九幽。奈何你却不知自爱,反怀怨于天威。你若肯招出那女子乃是何人,所居何处,待擒得她之后,或还可允你将功补过。”

沉默许久,赤寻摇了摇头:“我本就不认得她,违抗天令的是我……与她无关。”

海列哼了一声,继续向雷君禀道:“那女子自称姓商,名叫紫雅,其道法甚高,必非寻常女子。赤寻临到此时,仍想为其脱罪,可见他死无悔改之心。”

“商紫雅?”雷部天君额上的眼睛猛然睁开,射出一道金光,“你未曾听错?”

海列忙道:“她确是如此自称。”

“我知道她是谁了,”雷部天君脸现冷笑,“封神之劫时,我还曾见过她一面。哼,速速着人去请雷光护法显化真君。”

一名文书应命离开。雷光护法显化真君原本只是凡人,于封神之劫中诛神斩妖,是少数几个闯过那场浩劫、凭着自身修为肉身成圣的天将之一。

“那赤寻该如何惩处?”海列问。

“雷部不需要如此妄为之人,”雷君冷冷地道,“着将赤寻去鳞、削足、降身为蛇,永不许再入天庭。”

“谨遵天君之令。”海列斜视着紧咬着牙、身子却止不住战栗的赤寻,脸上现出愉悦的笑。

****

黑色的龙鳞,连着皮一片片地剥落,扔在殷红的血滩中。

刺骨的痛牵动着所有的神经,纵然是捆仙绳也无法阻止身体的扭曲。一张张脸在场边笑看着、观赏着,千百年的光阴让这些守着天规寂寞度日的神仙变得麻木,只有这样的极刑才能偶尔给他们带来些乐趣。

赤寻紧紧地梗住自己的咽喉,不让自己的惨哼给这些神仙带来更多的趣味,然而当剥到逆鳞的时候,他终于还是无法不发出惨叫。叫声里充满着无穷的悲愤和恨意,却仍然被淹没在一堆堆的谈笑与指点之中。什么是仙?什么是人?仙的心,本就是人的心,滚滚红尘,千劫万难,修的本就是事不关己的逍遥和自在。

鳞光带血,残皮破碎,扭动的蛟龙怒拍着白玉阶台,连脊骨都在恨意间断裂。

“削足。”海列森然地念着。

更多的捆仙绳勒住了蛟龙,巨灵神拾阶而上,如唱戏般向着四周招手,引起更多的笑后,举起了巨斧。

“杀了我。”赤寻努力地发出声音。

“想让我杀你?你配吗?”巨灵神豪气地笑着。

赤寻张口朝他喷去,污黑的血溅了巨灵神一身,场外的笑声更响了。巨灵神大怒,巨斧斩下……

蛟龙惨叫!

两只龙足落在了血染的白玉上。

海列张开金册念道:“谨从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之命,赤寻以行云之职,妄行风雨,有违天命。天意至公,尚存怜悯,令将其降身为蛇,打入凡尘,永不得再入天庭。”

一道禁制由金册中射出,照入蛟龙的体内。无数道光环紧紧地箍住赤寻,不停地转动,并越转越小,血肉一阵阵地压缩,就像要将苍松拧成细绳般,连场外都能听到那清脆的骨骼压榨之声。

玉台分开,赤寻落了下去……

***

无体止!

所有的一切,都永无体止。血肉无体止地紧缩,身体无体止地下坠,胸腔中的情感因为压迫而无体止地鼓胀,一如就要爆开。天地旋飞,日月不灭,全都在不停地扩张,就连细微的风都有如刀割般切痛了失去鳞皮的身体。

直到身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晕了过去。

失去感觉和意识,有时也是一种愉悦。

他并没有死去。

迷迷糊糊间,震耳的脚步声杂乱地响起,赤寻强迫自己睁开眼,然后就见到一个男孩领着几个大人向自己跑来。即使是以前在他眼中渺小得几如蝼蚁的凡人孩子,此时看上去竟也异样的巨大。

“在那,”男孩向赤寻指着,“那条蛇还在那里。”

一个农夫手持铁锄向它冲来。赤寻忍着巨痛蠕动着身体,伤口在铺满尘土的石块上留下了血丝,它滚入了阴沟。锄头敲在沟旁,在石块上震出轰然的巨响,极尽生的渴望,它钻入了积满脏水与污泥的洞中。

饥饿,寒冷。

石城中来来往往的人声紧揪着它内心的恐惧,一刻也无法放下。洞口的光线由亮转暗,又由暗转亮,有如无尽的轮回。偶尔有些人在附近闲聊着,聊到了持续两年多的旱灾,也聊到了那场有如天河覆下的暴雨……

这里是巴郡。

神仙,有时候也喜欢玩弄幽默,来论证他们因果循环的报应说。

没有人会去理睬他们身边的阴沟里是否藏着一条蛇,两年多的大旱,使得一些人失去了亲人,甚至对这个尘世感到木然和厌倦,然而,他们仍然需要为未来的日子忙碌不休。他们不会明白,正是这条蛇给这块土地带来了生的希望,也不会知道,它原本是一条蛟龙……飞腾在云雾间的蛟龙。

赤寻虚弱得无法离开这条阴沟,甚至只是靠喝着那肮脏的水勉强活着。一只老鼠在洞口转了转,尽管觉得恶心,赤寻仍然用尽力气窜上去,咬住了老鼠的脖子,拼命吮吸着那唯一让它感到温热的血液。

天空中却在此时发出一声巨响,震耳欲聋,连大地都为之轰鸣。

突如其来的不安,使得赤寻不顾危险爬出了阴沟。石城中,所有人都在惊慌地仰首看着,乌云已将阳光掩去,并以极快的速度旋转、卷扯,形成震撼人心的涡流。涡流的中心,显现出一个巨大的身影,那人面如蓝靛,发若朱砂,背上生着振出风雷的双翅,手中提着光芒夺目的金棍。

地上的人们分不出他到底是天神还是妖怪,而他也没有给予这些凡人思索的时间。

一棍劈下,乱电交织。蓦然间大地震裂,城墙崩塌,无数霹雳穿下,将巴郡变成了无间地狱般的惨景。哀哭与惊叫在赤寻的耳边不绝于耳,石城如被瞬间掀翻般,土石乱飞,血肉四溅,几乎没有谁能逃过这场浩劫。

赤寻出自本能地强迫自己在石缝间爬着,以避免被埋在地底,数不清的昆虫鼠类从人类注意不到的地方逃出,多得连赤寻都感到吃惊。巨石被雷电炸裂,房屋被霹雳轰塌,无数的冰刨由天空乱坠而下,将大地击得坑洼一片。

赤寻躲在一根倾倒的石柱下,抬头从缝隙处向上看着。它的身子卷成一团,盯着空中怪人的眼睛里,闪现着愤怒的火焰。

虽然以前并不曾见过,但赤寻知道这个形体怪异的天神是谁,而且,以后它也不会再忘记。

雷光护法显化真君!

天庭中,实力屈指可数的几名天将之一。

***

七彩虹光,在湘水之上搭出弯弯的虚景,绛衣的女子在虹光上轻步走着,沐霞浴风。走得累了,她微撩长裙,在彩虹之上弯身坐下,看着湘离之水蜿蜒地没于云天之间,仿佛它并不是流向大海,而是孩子气地想登上云端。

云端之上,是天。天之上,又是什么?

当苍穹破碎,火焰与洪水无穷无尽地降下九天的时候,她曾想,原来在天之外尽是业火和阴水,真难为盘古大神竟能在这片水火间开出一片天地。

她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娘娘,娘娘却没有回答,只是微笑地摸着她的头,看着在这场灾难中挣扎的芸芸众生的眼睛里,透着无尽的悲哀。

那时候的她还小,不明白娘娘的哀伤,却只是本能地觉得害怕。那是紫雅第一次看到娘娘的泪,同时也预感到,那滴眼泪,注定了她们的分别……

她将从此孤身一人。

两千三百年后,她也流了泪。

十绝阵中,红沙飞卷。她在那片毒沙间飞舞百日,耗尽灵力,硬是没有让一粒红沙接触到那个人,阵破的那一刻,她的全身已是溃烂,只是勉强维持着人的模样。那人痛苦地喊着她的名字,没头苍蝇般地寻找着,她却只能转身而去,留下了那滴眼泪。

一梦醒来,已近千年。

宛然而叹间,她幽幽地看向天际,却见到了西北方的那一阵暗。

巴郡之上,发生了什么事?

飘然一跃,绛光如电。她急切地向西北方掠去,心中已生起不祥的预感。等她赶到的时候,黑云却已散去,万里的天空只余下空荡的一片。而大地之上,却是山川崩裂、江河翻转,连羽兽都难以在这突如其来的灾难间存活。

她落在地面,慢慢地走着,心中充满了愤怒。在大旱中残存的巴蜀百姓,刚刚种下了希望的稻禾,紧接而来的却是更大的灾难。她走入残破的石城,偶有几人活了下来,在废墟间流淌着血泪,相对于死去的亲人,他们到底是幸运抑或更加地不幸?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么?”

嘶哑细微的声音在她的身边响起,她猛然转身,然后就见到了那条默然注视着自己的黑蛇。浑身结痂的黑蛇躲在石缝间,眼睛像由不尽的怨与恨凝结而成,阴阴地发着寒光。

看着这条怪异的蛇,心神间却有一种认识的感觉,商紫雅的身子陡地一颤:“你是那条蛟龙?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这就是天罚,”赤寻冷笑着,“天意至公,不是么?这里本是注定了要大旱三年,就因为你的出现,提前结束了天庭对此地百姓的惩罚。这岂不是让天意变得不公了?”

“于是他们就做出这样的事?”商紫雅无法理解地看向天空,“为什么会是这样?以前的天界,并不是这样子的,天帝历经一千七百五十劫,才能得天帝之位,他应当比谁都能体会人间的苦难。”

最新小说: 长生从领悟道经心法开始 离家出走后我成了修仙界第一卦修 杀穿双界后,我开宗立道 超级大学生修仙 求仙路 仙途之青帝登顶 综武:从同福客栈夜袭郭芙蓉开始 修仙:A城财神部的实习生 她除了修仙一无是处 综武大明:截胡变强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