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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节 三打来安城 4(2 / 2)

一排长手指留声机,问道:“这个呢,就任凭它响着?”

刘长贵:“当然响着。你不觉得,这咿咿呀呀的声音,就像妈妈在哄孩子睡觉,很适合睡觉的人做美梦吗?”

一排长哑然失笑,摇头:“连长,俺还真没听出来!俺听着,倒像是艳曲,很容易令男人心烦意乱,彻夜失眠呢!”

刘长贵:“去——去——去,不带你这么牵强附会的,好端端的,白白糟践了人家这首缠绵悱恻的思乡曲。”

一排长不服气:“连长,你咋这么笃定,这是人家小日本鬼子的思乡曲呢?”

刘长贵:“意境。音乐里,有一种意境,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就像我刚刚在音乐响起的时候,没来由的,我竟然想起了我的父母妻儿,那种心痛,似乎只有这种音乐,才能表达的更加真实,更加贴切,更加情深意长。”

一排长嘴角微微抽搐,再也无话可说。怪不得指导员说连长有点神经质,就这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事儿,大概也就这个新连长,能把它们揉捏到一块儿去想吧?

刘长贵指挥着一排长及后面隐蔽待命的一帮战士,迅速向敌人指挥部四周的四合院摸去,落脚无声,迅猛如豹,不出手则已,出手,则绝不給敌人留下还喘一口气的机会。

此时,在四合院的一间双人宿舍里,睡着天井大佐和小林中佐两个人。可以令人抵足而眠,放下戒备的人,势必是对方倍加信赖之人,由此可见,小林中佐在天井大佐心目中,那种信任值,绝对是百分百的。

天井大佐的呼吸声,绵长而悠远,似乎好梦正酣。今天刚入侵来安城,繁琐之事颇多,一天的操心劳神下来,无论是精神,还是体力,都是超强透支,令他疲惫不堪,所以,此时的他,是雷打不动,睡意正浓。

小林中佐,则恰恰与之相反,他是愁肠百结,辗转难眠,一会儿睁眼,一会儿闭眼,在那里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

他是第一批入侵中国战场的兵,当年的热血澎湃,激情昂扬,依旧历历在目;当年的豪言壮语,生死无畏,依旧言犹在耳;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本以为会如探囊取物般,在三个月之内占领全中国,没想到,历尽三年艰难困苦之后,他们才刚刚触及到中国的半壁山河。

三年啊!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否定了多少人的梦想?又积淀了多少人归期难料的思乡情?

当年,同船共渡,一起高谈阔论,谈笑风生而来的战友,朋友,甚至是至亲,已经好似月朗星稀般,寥寥无几;当年举杯畅饮,唯我独尊的豪气与霸气,似乎早已成为过往云烟,荡然无存,仅存的,是枭雄末路的悲鸣和忐忑不安。而当年和亲人们潇洒地挥挥手,不带走一丝离愁别绪的人们,如今俱都是思念到刻骨铭心,想念到泛滥成灾,心痛到热泪长流……

异国他乡,本就是人生地疏,举目无亲,若是来观光游览,还会在厌倦旅途风波与沿途风景之后,转身离开,回归自己的祖国和家乡。但是,他们是来发动战争的,对别人的国家强取豪夺,对别国的人民残酷镇压,对别人家园蹂躏践踏,他们,又怎么可能善始善终地平安回家?

当中国人从最初的懦弱,恐惧,束手无策,任人宰割中觉醒时,他们的嚣张,强悍和霸道,已经变得不堪一击。他们恣意撩拨的,不是一只有气无力的病猫,而是一只瘦骨嶙峋的雄狮,纵然他现在不是威风八面,但是,它昔日的余威,仍是令人不可小觑。

三年漫漫征战路,自己的同胞,越来越瘦弱,倒下的越来越多;自己的国家,国力日趋匮乏,兵源日趋紧张,民愤,亦是一日胜过一日,越演越烈。人们,对这一场毫无意义的征战,早已厌倦,人们更看重和贪慕的,是安居乐业,共享天伦之乐。可是,恰恰是这场该死的战争,毁了人们最简单的愿望,也毁了人们梦寐以求的最最简单的幸福……

父母妻儿,兄弟姊妹,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亲人的,仅仅是待奴役的中国人吗?不,也有他们日本人。在他们日本,在这三年的征战中,有多少家庭,日日夜夜,忐忑不安,担惊受怕?有多少家庭,日日夜夜,愁云惨雾,辗转反侧?又有多少家庭,被噩梦侵袭,永远失去天伦之乐?

战争!战争!当激情演变成殷殷热血,一点一滴地流淌出生命之后,身临其境,耳闻目睹的你,还能每天谈笑风生?每夜高枕无忧吗?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究竟谁胜谁负,或许只有天知道吧!

小林的思绪,就好像是天马行空,横空万里,一会儿是远在千里之外的祖国,和家中至亲至爱的亲人,那忧心忡忡,殷切盼归的眼神;一会儿是血染疆土,尸横遍野的中国战场,敌我双方的尸体,交叉横陈,堆积如山;一会儿又是中国民众那面黄肌瘦,瘦骨嶙峋的脸上,那愤恨而不屈到灼人魂魄的仇视的双眼。

小林中佐倏地闭上了空洞无神的双眼,似乎是不寒而栗。人的恐惧,来自内心深处,也许直到此时此刻,小林中佐才能放下整日里伪装的坚强,让自己的懦弱和胆怯,在暗夜里悄悄绽放,不为他人所知。

突然,一阵轻柔舒缓的音乐,就好像小溪间潺潺流淌的溪水,清亮而温润地,猛然敲击着他的心弦,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这是他的家乡,很著名的一首思乡曲,几乎老弱妇孺,皆耳熟能详。虽然这首曲子,在这寂静暗沉的夜里,不合时宜地响起,但是,小林中佐却并未深究其意。因为他知道,此时在值班室里值班的伊藤少佐,恰好是他的同乡,一个去年五月份刚刚来到中国战场上的年轻人。

他的同乡,刚刚抛家舍业地历尽周折,才能踏足在中国的战场上,仅仅为时一年,他就想家了吗?

也对哦,他上有七十多岁的父母双亲,中有新婚燕尔,刚刚新婚一年的如花美眷,下有嗷嗷待哺,尚未谋面的孩子,如此一个牵肠挂肚的男子汉,身在异国他乡,归期渺茫,那岂不是每一天都好似度日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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