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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2章 大江东去(2 / 2)

一片灿然光亮中,似乎亮至极致,一切皆不见,又似乎一切皆可见……

陈叫山仿佛能看见,魏伙头身系一条刺着“卢”字的大围裙,将一把大铁勺,高高举着,时而又落下来……

三五个年轻伙计,一溜也系着“卢”字围裙,手提大木桶,一趟趟穿梭于石牌楼与粮栈之间,摇摇摆摆地,将一桶桶滚烫的热粥倒入大锅,跳溅而起的热粥星子,粘在他们胳膊上,烫得一个个龇牙咧嘴……

“今年遭了年馑,到处饿死人,俺爹,俺娘,俺妹妹,全都饿死了,活下来俺一个。这是老天爷不开眼啊,‘逼’得咱们背井离乡,‘逼’得咱们四处挣命,扒树皮,捋树叶,摘野菜,挖草根,抓耗子,逮虫子,只要能往肚里填,咱啥都吃,啥都咽,啥都不顾了,只为了能活下咱一条命reads;!咱心里恨,心里怨,可能有啥办法?越是恨,越是怨,咱就越要好好活着,咬紧牙,好好地活下去,别让咱的亲人在坟里头为咱哭……”

陈叫山仿佛看见,自己面对着上百流民,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说,百十个堂堂男儿,齐刷刷地将手里的各式家伙,高高举过头顶,抓得紧紧牢牢,一下下地挥动着,似要将碧蓝的天幕,划拉出一道道的口子……

“天道可昭,非为虚渺,地灵应应,恰生吉兆,潜龙隐深海,曲龙匿幽间,此为大生韬晦,暗运其风水,待良辰吉日,通‘阴’凿阳,化天象于云式,呈雨机而得降……”

陈叫山仿佛听见,在取湫归来,祭湫之时,谭师爷手执卷轴,念着的《祭龙王湫水文赋》……

一切,多像梦……

乐州城远去了,回身看,‘乱’珠跳溅的光影中,五彩斑斓,城已不见,惟留虚渺……

身后的三十多艘船上,有人怔怔地望着江面,似在想着许多的心思,有人手捏一把瓜子,一颗颗地剥着,朝嘴里丢去,瓜子壳丢入江水之中,也有人成簇团坐,嘻嘻笑闹着,全然没有行船远航,别离故土的那一份唏嘘……

太阳在头顶移去,青山于两岸后退……

开‘春’的人们,有种菜、栽树、除草者,不时地晃闪而过,有人挑着水桶,在凌江里一抛,颤颤悠悠地挑着江水,去浇灌那菜畦、树坑,一脸的希冀与喜悦……

陈叫山蹲下来,看着船舷吃水的沿沿,被‘浪’‘花’一下下地簇拥着,跳‘荡’着,推着,掀着……

陈叫山犹然觉着:农人锄下、锹下、水桶下,‘侍’‘弄’着的果蔬、苗木,承载着希冀与喜悦。而我的希冀与喜悦,便是那随船而绽放的一朵朵‘浪’‘花’吗?

侯今‘春’此际却倒闭目养神,两手抄在袖筒里,脊背靠着船舱,随着船身一下下的起伏,微微晃着……

这是一种淡然,一种近于司空见惯的淡然,似乎这船跑起来了,前方太多的‘激’流险滩,暗湾漩涡,于侯今‘春’而言,不过是孩童过家家一般……

行桃‘花’水之前,陈叫山从冯天仁那里借过一本《凌江考据散志》,静心阅读了几遍,最大限度弥补了自己身为山北人,对于凌江相关知识的匮乏处……

凌江航道十分复杂,滩多水浅暗礁险,上游河道“自梁州以上至洋州,皆石滩reads;。洋州以上、汉泉以下,则沙滩矣。”

此间域主要有两种类型:梁州至洋州贯溪铺,为平原型河道,河道宽浅多沙,水流平顺;自贯溪铺以下至鄂阳地区。则多为峡谷型河道,两山夹峙,水流湍急,河道底石暴‘露’,航道宽二十至六十尺,最小曲弯圆截线一百五十至三百尺,枯水期,中水期,旺水期,水深变化大!

凌江东去一路,沿江自古流传有“凌江水弯又弯,到处都是滩连滩。三百六十个有名滩,三百六十个无名滩”,“十里凌江九里滩,过滩如过关”的谚语,滩多礁险流急,成为凌江航运的主要障碍。

《凌江考据散志》中有云:“此进滔滔凌江,自夹岸悬崖,中流‘插’石,客舟罔不悸舷而返”,“凌江自梁州下至鄂郡,其中急湍似箭,列石如矛,舟行者岌岌”。客货船只过险滩时,须盘滩放吊。下滩时,则要将船头掉转,由纤夫挽住漫漫下放;上滩时则将货物卸下,由骡马或脚夫进行转运,客人则需要跑滩。

盘滩惊险万分,稍有不慎,便会船沉货损,甚至葬身江流。因此,每至一滩,船帮客商都高度紧张,“舵工眼睛急得鼓豆子,客商急得象舅子,太公娘子急得挽袖子”,形象生动地说明了船过险滩时的紧张场景!

饶是如此,舟楫倾覆沉没,货物漂流的事故仍旧不断发生。据《凌江考据散志》所载:“覆溺之患,岁岁有之。往见溺舟人七口。道光二十二年,梁州府周坪镇柳宏链,船行至金银峡,船只损坏,船底漏水,抢水不及,覆沉数十众……咸丰元年,汉泉客民王万益,船至长滩被损,遇江匪,力拼,两相亡者三十余人。同治二年,紫阳乡民朱良琦驰援官军,舟过大力滩,‘浪’高丈余,船遂倾覆卷‘浪’……”

太阳渐西,江风吹拂,凉气顿时袭身,陈叫山望着滚滚江水,长吁一气,心中浮起诸多意象……

前方,等待着自己的,究竟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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