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要反悔么？月露一怔。
好像不对……这样的口吻,相公从来不对姐妹们用的。那件事情，他发觉了吗？月露的心跳得飞快。
“你……请了神谕？”虽只有区区五个字，却好像几乎费尽了金斌全身的力气。
“是的……”尽管露出些许酸楚，她的声音仍然清脆如旧。
“神谕的代价你付得起吗？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它怎么回答你的，开了什么条件？”金斌一连蹦出三个问题，语气一个比一个重，最后一句竟吵醒了周围好梦正酣的不少野兽，一时百兽共吼，众人都不由一惊。
“我们相依这么多年，第一个问题还用问我吗？”月露立起身来，向悬挂在东方夜空的那颗火红的明星费力地鞠了一个躬。“这就是布蕾丝女神要我付出的代价。”她嫣然一笑，眉宇中透出一股说不出的高贵，“很轻的，不是吗？”
“不会吧……”云鹰喃喃道。数十年他一直在大陆上东游西荡，深知请神谕之可怕。神是不可仰视的存在；请一百次神谕，能得到五次回音就应该感谢上天的恩典了；即便有回音，这些高贵的神一般会先向我们这些低贱的俗人开出一些令人无法接受的价码，比如…生命、感情甚至灵魂。最可怕的是，他们告诉你的答案，还常常是正确而又毫无意义的……
布雷丝身为青春女神,夏夜天幕上东方的那颗最明亮的星星便是她的象征。此番要月露付出的代价，便是让月露向她鞠一百个躬，以示感谢。这已经是破天荒的优待了；但对一个怀胎十月的孕妇来说，这种优待带来的只会是痛苦。
“这些该死的……“布鲁塞的手越握越紧，但那个禁忌的字眼终究还是没有出口；而金斌，甚至已经迈出了半步，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人可以挑战神的权威。
她不顾身子劳累，硬要随大斌来此，就是为了此事？这是何苦……在他的眼中，月露的背后似乎多了一对金色的翅膀……
一刻钟后。
看见月露的眼睫毛微微颤动，金斌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刚才紧张过度，竟将怀中索娅胸前外衫撕去了一片，露出了雪白的胸脯；幸好包括重伤未愈的科特在内，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月露身上，否则他绝逃不了一顿嘲讽。
月露怀胎十月，若非有着良好的武学功底，根本无法完成这种动作；饶是如此，若非罗兰先用真气理顺她周身血气，又用西方秘传的回复术加快她的新陈代谢，她三天之内也别想再走动一步。
“倘若娅儿没什么异议，这件事就全按你意思办好了。有什么想法，下次直说好吗？”月露刚睁开双目，就从金斌眼中读到了一份浓浓的歉疚之意。
唉……有个听话的丈夫，感觉应该很好；可听话的男人，未必真懂得女人啊……
“唉，你还是没明白我的用意……“声音很小,吐字却很清晰,“当日我求神之时，根本不知还有这般曲折……”
“那是何时……”
“就在方才。”
“对不起……谢谢。”金斌颓然垂下了头。能让她冒如此风险的,只有一种事情，自己怎就忘了?看不透那玉壶一般的情怀，真是枉为人夫啊。
月露勉力一笑。终于等到了这三个字。她生为女子，丈夫将此事瞒她如此之久，如何不生怨意？但他只要能理解自己一片苦心，让百姓安居乐业，让天下免于战乱，自己又何必苛责于他？自己当初拜神之时，所求的不就是这些吗？自己可不是长处未央的怨妇，终日抱着一段飘萍一般的离情，空荡荡地度过几十年忧郁的岁月。兰姐她们纵然不说，心里也是一样想的罢？
小鹰曾这样质问相公：若有朝一日他不再手握如此权柄，我等还能容他如此？问得很好，可惜有些多余。若相公真成一介凡人，他自己又何尝能容他如此？我和兰姐她们甘愿伴他左右，只因为他是金斌啊。
他似乎还这样问过：阴阳相生，天之至理。阴出于阳，阳生于阴，今阴众而阳寡，奈何阳盛而阴衰？相公自是不答。那我呢？我能回答么？我也不喜爱现在这样；可若把乾坤倒转，这个世界真的会更好一些么？
也许终有阴阳平衡之日；但这不是今夜，也不该是今夜。若是真有那一日，闲坐楼头的文人会以悲伤的口吻诉说我一生的不得志；但现在，我的感觉并不差―――也许还很好。
那时的小楼，今朝的深闺，其实是一样的罢。不经世事的少年，一样地追逐漂浮云端的红底金字；日子仍如流水一般，平平静静地流过；有时欢笑，有时悲泣。
能和他相伴一生，又有这样的同室姐妹，这一生我不会为自己流泪；你呢？你还在责怪自己分去了他对愚姐的几分爱意么？难道颖悟如你，也逃不脱那些随风飘散的流言么？
你听，这夏夜的风，清凉而不刺骨；你看，这山间的路，险峻而不崎岖。我不知道，爱情是不是真的自私；但我清楚，那间温暖的大厅里，可以有你的一席之地。你和我一样，你从不愿伤害任何人，也不会伤害任何人。
此刻一阵夜风吹过，几只鸱鸥从他们身旁不远处箭射而出，向那天边的一抹浓墨冲去，只留下几曲远行的号声。
被尖利的鸣叫一惊，月露回过神来；眼见丈夫肩头依旧颤抖不已，不由摇头无语。
相公，你怎么还如此畏缩？这些无知的鸟儿，都能够看到黑云之后的点点星光，睿智无匹的你，难道还会被那虚无飘渺的国运羁绊住自己的步伐？
少女纯真的情怀，却要和腥风血雨的沙场相提并论，岂非是个笑话？至于国运，就交给那些也许很无耻，但也很守信的神去决定罢！
“至于国运云云，相公也不必担心。”也许是神的恩赐罢，方才一直忙的连话都说不出的罗兰似乎终于腾出手来，缓缓从怀中摸出几张羊皮，“某个人留给你的信，半个时辰前。”她若有若无地瞟了一眼丈夫怀中那双紧闭的明眸。
行家出手，效果果然不同一般；两个好不容易恢复正常思维的人似乎有了某种默契，同时再一次晕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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