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整个春天,我都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只是麻木地随着别人从宿舍到教室到食堂,麻木地走路、吃饭、睡觉。我的生命在这个春天转入了干枯的状态,好几次我望着天边大朵的白云,感觉那是一只只巨大的洁白的绳索,随时会砸下来掉在我的脖子上,然后拉紧,在我发出呜咽的同时把我带入天堂。

那样倒好,天堂应该是美丽的,像郭沫若笔下天上的街市一样安详而明亮,而且可以没有烦恼。

我开始恐惧——为我现在的样子感到恐惧,但最大的恐惧是我找不到任何出路。我被一只巨大的囚笼困住,我拼命地敲打那无形却坚硬冰冷的门窗,试图找到哪怕是一丝的缝隙。但当我筋疲力尽栽倒在地的时候,我发现一切都是徒劳。望着头顶巴掌大的天空,白云依然灿烂,向我张牙舞爪,稀薄的空气让我无法呼吸。

当我问季岩自己到底怎么了的时候,他正叼着一只烟颓然地看着窗外。季岩深深地吸一口烟,然后悠悠地吐出来,吸进鼻孔再悠悠地吐出来,回过头,看了我两秒钟,然后意味深长地说,是不是因为霞?

季岩抽烟的样子很好看,很有男人味。曾经我不喜欢抽烟,也不喜欢抽烟的人,但看过他抽烟之后,我就被他征服了。季岩把烟抽得如梦如幻,很唯美,他穿着白衬衫倚着门吞云吐雾的样子,像一幅漫画。我喜欢看他抽烟,喜欢闻淡淡的烟草味道,但我不抽烟。

季岩是我的好朋友,不是一般的朋友,是我从小光着腚在一起玩的好朋友。在那个海滨小城,我们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但快乐总是短暂的,上帝不可能让一个人在他眼皮底下永远地霸占着幸福。

在我们十三岁那年,季岩变成了孤儿——彻头彻尾的孤儿。说是彻头彻尾,是因为在八岁的时候,他已是半个孤儿——母亲由于癌症,撇开父子俩而去。然后他有了后妈,虽然后妈对他不错,但谁都看得出来,她更爱的是父亲的钱,是那万贯家财。终于当父亲死于脑溢血之后,她分得一半家产带着她的亲生骨肉远走高飞寻找真正的幸福去了,留给季岩一栋金碧辉煌的房子和够他花一辈子的钱。

从父亲的追悼会场回来,我的父母抚mo着季岩的头发说,岩,来我们家住吧,以后你和枫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我欢呼雀跃,大喊爸妈万岁!但季岩只是沉默,让人心疼的沉默。

季岩在我家住下了,但他的性格却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对别人总是有一种防备的心理。吃饭时也只是默默地扒着饭,从不主动夹菜,我妈每次给他夹完菜后总会摇摇头说,唉,可怜的孩子!但是,季岩和我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便会很活泼,讲这讲那的,我知道他对我没有戒心。

十六岁那年,季岩搬回了那个又大又冷的家,他对我说自己长大了,再也不要寄居在别人家里了。季岩执意要走,我父母虽然不放心,也无可奈何,只是对他千叮万嘱,并让我经常去陪陪他。那一年我们都考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他说以后要还要和我考同一所大学,还要在一起工作,要照顾我这个弟弟。季岩比我大一两个月,小时侯我总叫他哥,每次我被同学欺负的时候,他总会挺身而出,有一次竟然为了我和别人打架而住进了医院。

季岩在那个时候开始学会了抽烟,经常独自坐在夕阳里落寞地点一支又一支的烟抽着。但是他从不发给我抽,说抽烟不好,我问他那你为什么还抽,他便摇摇头不说话。

季岩上学不再像初中那么认真了,甚至开始逃课,有时候一逃就是半天。他开始喜欢摇滚音乐,喜欢吉他,开始和一帮染着各色头发的人一起出现,开始喜欢往热闹、人多的地方钻。季岩常去的地方是电子游戏厅和迪厅,常常在里面玩到深夜才两眼红红地走出来。有一次我跟踪他到迪厅,在地震似的音乐声中,我发现他正疯狂地甩着头发和一群疯狂的人做着各种疯狂的动作,我无法理解平时安静的季岩怎么会变得如此疯狂!当我出现在他惊讶的目光前时,他把我拉出了嘈杂的迪厅,大声说,你怎么来了?我反问他,你不来我会来吗?季岩眼睛红红地说,林枫,你不要跟我学,我已经堕落了。你不同,你还要上大学,上北京大学,以后还要当作家!我说,你呢?你不想上大学吗?季岩狠狠地把烟丢在地上说,想!

季岩说我想当作家是因为我喜欢文学,我喜欢把自己置身于各种美妙的文字世界中,这个爱好或者说是天赋在我小学的时候就开始崭露头角,我频频在各种作文比赛中获奖,在各类刊物上发表文章。季岩于是十分羡慕我,说我长大了肯定是个出色的作家,还常吵着跟我要签名照,说以后可以增值。我也是这样想,我常常梦想有一天在书店里可以看到我自己写的书。可是我的这个梦想并没有被父母重视,他们甚至认为写作是没有出息的,每当我伏案写作而耽误了功课的时候,母亲便会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写作有什么好?你看现在有几个作家有钱的?除非你给我整出几本畅销书出来。你呀,还是乖乖地给我学好数理化和外语才是正途。我说,妈,这是我的理想!她立刻反驳道,理想能当饭吃吗?理想和现实是有很大差距的,知道吗?我晕!天下竟然有这样的母亲,如此摧残儿子的理想。我像一个受了很大委屈的孩子一样默不作声,眼里噙满了泪水,我想难道母亲不爱我吗?

只有季岩能够理解我,他支持我的理想,支持我的作家梦。他说,枫,你放心写吧,就算是自费我也要为你出书,让你在书店看见林枫的大名!我很感动。季岩又说,但你应该听你爸妈的话,他们也是为了你以后少走弯路,毕竟作家不是好当的!他说着说着眼睛就黯淡了下去,我知道他又在缅怀自己的身世了。

是的,母亲是为我好,他们是爱我的,这从我卧室里一大堆什么安神补脑液、洋参含片和一大堆参考书可以看出来。我没有理由违背他们的意愿,从我出生之日起,我就像一个军人一样,我的天职就是服从,因为我一直是个乖孩子。在高二文理分科时,我毫无怨言地来到理科班,但我还是难过了一个晚上,我在心里对北京大学说再见!母亲安慰我说,你看文科班有什么好,都是每个班的后几名进去的,是走投无路的选择。这是句实话,但也不全对,也有优秀生是为了理想而去的,而不像我这般软弱。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会选择医学这门专业来度过一生中最美好的大学时光。在这之前我对医生是敬而远之的,那穿着白大褂拿着针筒带着一身刺鼻的药水味一脸严肃的样子总是让我不寒而栗。但是我的命运却注定要与这刺眼的白色有关。在父母的眼中,医生的职业永远和崇高、稳定、富有联系在一起的,而凭他们在这个小城中的人际关系,在随便哪一所医院为我找一个位置是不成问题的。

你要想以后有饭吃,就必须学医!母亲对我如是说。

我无可奈何,我无力反抗,一想到我的一生将葬送在那无边的白色中,我就感到恐慌。

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季岩跑过来问我意见,我知道他是想复制我的。我的志愿一眼望过去是清一色的临床医学,母亲在咨询了各方面的业内人士的意见然后经过自己的加工汇总后,为我选择了三所高校:本一南京医科大学,本二维洋大学医学院,本三填了上海一所民办大学。母亲说就算是花钱也要把我送上大学,我家的钱虽然不像季岩那样可以任意挥霍,但供我上完大学再找个稳定的工作也是可以不费力气的。其实我本来想报考北京一所医科大学的,因为那是全国著名的医科大学,而且和我幼时梦中的北大挨得比较近,说不定我还可以经常去北大听听课、圆圆梦。但是母亲说以我现在的成绩肯定是好高骛远,而且北京那么远,又有沙尘暴,她怎么放得下心呢?我听了没话可说,当时我正处于热恋中,成绩下降了不少,但是母亲不知道,她还以为是因为她没把我的营养照顾好呢。要是让她知道了,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季岩把我的志愿表拿过去抄了一遍,看着他认真写字的样子,忽然之间我觉得好感动,这才是真正的哥们。季岩虽然很有钱,但也不是挥霍得离谱,除了上迪厅、打游戏外,他就用来买CD、买吉他、买架子鼓和电子琴。那段时间他和一帮朋友组建了一个乐队,他是吉他手兼主唱,每天晚上一大群人在他家的大房子里把鼓敲得跟地震似的。还好他家的隔音效果比较好,不然邻居非把他告了不可,不过从外面看窗户上投射出来的人影跟群魔乱舞似的。季岩说他害怕寂寞,他不敢一个人睡在这个大房子里。季岩虽然经常逃课,经常在外面玩,但他上课的时候很认真,加上他很聪明,所以每次考试总是排在年级前二百名,老师说这个名次的人上本二是不成问题的。

高考很快临近了,季岩的乐队暂时歇了,但是他家的灯还是经常亮到深夜一两点,我知道他在拼命,为了考上大学。而我,也和女朋友分了手,是她提出来的,我不知道是为了不影响高考还是另有其他原因,反正我们糊里糊涂分了。我来不及悲痛,因为越来越近的高考容不得我伤春感怀。

流火的三天让每个人筋疲力尽,近乎虚脱。从桎梏一般的考场中走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阳光刺眼得很,我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失落,似乎一瞬间我一无所有了。

的确,我是一无所有了,我的爱情、我的未来都在那个夏天离我远去了。当我和季岩拖着疲惫的身躯结束了两周的上海之旅后,我们知道我们考上了同一所大学——维洋大学医学院。我说不上是该为考入了同一所学校而高兴,还是该为考入了一所三流大学而沮丧。我的高考发挥得出奇的好,这是我意想不到的,比北京的那所学校还高出了九分。但是命运似乎总要和人开玩笑——我的分数比南京医科大学低了两分——谁会料到这一年填报这所学校的人如此之多!这让我料事如神的母亲也大为惊愕,继而又转为愧疚,如果当时顺我的愿,一切也不会发展成这样。

那个暑假,母亲对我总是低眉顺眼、细声慢语的,生怕哪一句话惹恼了我而对她发飙。而我只是沉默,大段大段的沉默,十八年来我已经做了太多的牺牲。母亲问我要不要复读,我大声说如果什么事都要重新来过,那还有什么意思?母亲抚mo着我的头发说,枫儿,你长大了,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妈不会拦着你了!我的鼻子忽然酸酸的。我觉得母亲的手有些粗糙,不再像我小时候感觉的那样光滑了。

季岩的分数比维洋大学医学院高出了两分,于是我们理所当然地又一次成为了同学。两分!我忽然觉得这非常滑稽。季岩看到我这副样子后,原本兴奋的表情一下子消逝殆尽,他是怕刺激我。我说,岩,你应该笑,真的,你应该大声笑,不要为我难过,不!我们都应该笑,因为我们以后又会在一起了!季岩咧了咧嘴,但笑不出来,他说,枫,如果你想哭就哭出来吧,这里没有别人。

这里没有别人!是啊,从小到大,我和季岩早就成了一个人,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玩耍、一起学习。于是我就哭了出来,哭得很大声,哭得撕心裂肺,我在我最亲近的人面前把自己脆弱的一面表露无遗。季岩递一支烟给我说,试试这个。我就接过来抽了,我学着他的样子把烟吸进去,但没有吐出来,和着眼泪和咳嗽声被吞进肚子里。

季岩说我抽烟的样子好伤感,我说他抽烟的样子好寂寞。是的,我们是两个同病相怜的孩子,他从小失去了父母的爱,而我从小得到了太多的爱,令我窒息的爱。于是我们互相羡慕,又互相安慰。

那个暑假,季岩又拿起了吉他,带着他的乐队穿行于各个迪厅、酒吧。他挥舞着长发,挥舞着汗水,疯狂地撩拨着琴弦,扯破喉咙疯狂地唱着摇滚,让台下的女生发出疯狂地尖叫。而回到家中,大部分时候都是一言不发,黄昏来临的时候,会叼一支烟在嘴中悠悠的吐吸。

那个夏天在热闹和沉闷中缓缓流过,像烧开的水蒸气慢慢地蒸发在冰冷的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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