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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

得到认可的开锁人重重地点头,还没等点两下,他突然意识到声音不对。循声望去,就见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少年。少年容貌之俊美无铸世间罕有,可他身上那股由内而外的冰寒气质却让人不寒而栗,甚至不敢再去看他的面容。

“锁开得不错。”

陈志谦走上前,伸手拍拍他肩膀。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仅凭气势便已震慑住这些人。

当然,王霸之气也只能震慑住片刻。眼见阴谋败露,众家丁放下油桶,撸袖子随时准备大干一场。还没等挪开脚,一张明晃晃的金牌亮在他们面前。

“这是……广成王。”

月亮从云层后露出来,照亮这个稍显阴暗的角落,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而随着这一声,撸起袖子的众人瞬间退缩了。

“跑。”

这可是广成王,仅仅因为他虎牢峡遇险,本州一手遮天的吴同知彻底遭殃,被连根拔起。吴同知尚且挡不住的人,岂是他们这帮小虾米所能招惹。

逃,赶紧逃!

恐怖弥漫到心头,僵硬的四肢终于恢复知觉。可刚迈开步,方才在身后的少年便已如鬼魅般出现在后面,牢牢拦住他们去路。

“这身衣裳还真是碍眼。”叹息般说完,他话锋一转:“我可以不计较今日之事,但你们必须要去做件事。”

开锁人眼中涌出强烈的升级,“不知王爷所讲所为何事?”

“继续完成你们手中之事。”

什么?他们没听错吧?提着油桶,众家丁眼中涌出强烈的不可置信。

“向东走,铜雀街中间最大的那处绸缎坊,想必你们应该熟门熟路,记得把衣裳还回去。”

那不是他们东家铺子?家丁们迟疑起来。

“恩?”

头顶冷恒声传来,强大的压力下家丁们终于顶不住压力,点头应下。

黎明破晓,箫家后宅苦等整晚的箫矸芝终于收到消息,库房烧了,不过烧得并非蒋家进贡库房,而是她秘密放置在暗处的那批货。

目送前来蒋家泼油放火的家丁原路返回后,站在角门旁,望着院内与蒋府客房中如出一辙的桂花树,陈志谦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往日这时辰,他早已靠桂花树遮掩潜入香闺,“抱”得美人归。

偏偏一不小心惹到那丫头,又偏偏他是个不善于解释的……不对,当日他话已经说得十分明白,可惜那丫头太笨听不懂,亦或是她听懂了感到害怕。比起前者,后面这种猜测更然他感到焦躁,所以他宁愿相信是那丫头太笨。

反正她一直都那么笨!

那事实真相又是如何?蒋府后院闺房内,侍立桌、体贴地给自家姑娘磨墨的青霜也在问这个问题。

“先前有王爷帮着,姑娘理起账册来也快些。自打他不来后,您每日都要忙到三更半夜。姑娘,您和王爷是不是在闹别扭。”

磨墨的动作缓下来,青霜体内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没有。”

握笔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阿玲很肯定地摇头。

“那姑娘为何这般,莫非是顾忌着老爷?”

拨弄算盘慢慢核对完最后一笔账目,确保万无一失后阿玲搁下笔,抬起头就看到一双好奇的眼睛。

青霜这丫鬟,现在是越来越不怕她了。看到眼前这个生机勃勃的青霜,她总不由想到前世那个被奶娘随口诬陷,乱棍打得血肉模糊至死的丫鬟。心下存着一丝愧疚,平常她总会多纵容她些。

而正是这些细微处的纵容,让她的命运完全改变。

经由青霜的变化,阿玲隐隐有所领悟:许多看似大的事,平时细微处早已一点点露出端倪,只不过到关键时刻才爆发出来。

不仅青霜,前世的蒋家也是如此。正因为她十三年来耽于享乐,对生意一窍不通,到关键时刻即便接手蒋家生意,也是一头雾水,只能任由沈德强糊弄,最终被箫矸芝夺去家财。

那她与玉哥哥的感情呢?

她不是不分好歹的人,玉哥哥对她有多好她也知道。可问题时她对他太好了,好到将所有烦心、麻烦之事默默担起来。

被这样郑重对待,她的确很幸福,但同时也很心疼。

心疼之余她还有些担忧,这样单方面付出、单独一方承担所有责任的感情又能维持多久?

即便是铁,也会在锻造锤一次次的捶打中变形、弯折,更遑论血肉身躯的玉哥哥。她希望自己可以成长为他可靠的后盾,平时他为她遮风挡雨,等他力所不能及的时候,她也能站出来搭把手。

可现在他什么都不告诉她,这让她无处下手。她想改变这一切,所以即便现在再想他,她也得忍一忍。

刚想到这,眼前一只手来回摇动,伴随而来的还有青霜略显嗫嚅的声音:“姑娘,青霜是不是不该问?”

阿玲迅速收敛心神,边合拢账册,边朝她温和道:“无碍,我和玉哥哥之间确是有些事,不过并非多大的事,过几日就好了。”

已经过去五天,这段时间内她也不是表面上表现得这般平静,最起码客院中每日早中晚用了些什么、几时用的,这些她全都一清二楚。不用刻意打探,每日掌管中馈,她想不知道就难。

所以她知道这几日客院中剩饭越来越多,用膳时辰也越来越晚,甚至每次传膳的丫鬟所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玉哥哥也不是全无反应,不仅如此,对于向来波澜不惊的他来说,这反应已经算是很大。冷战有效,而且她估摸着这火候也差不多了。

心下有数,眼见月亮升上梢头,她打个呵欠,走到拔步床边吩咐道:“青霜,自明日起,多派点人手盯着箫家。”

她得做两手准备,有些事别人不告诉她,难道她就不能自己查探清楚?

心里有了谱,她也不再烦躁,拉起被子整个缩进去,很快陷入沉睡。

在阿玲好梦正酣时,鉴湖码头边突然出现一只玄衣“水鬼”。

赶走箫家意图纵火的下人后,闲来无事又不想回蒋家客院的陈志谦开始肆无忌惮地晃悠,边晃他边猜测着那丫头突然对他冷若冰霜的缘由。究竟是被他伤着了?还是被他吓着了?

两种截然不同的猜测开始在他心里打架,彼此交替着占据上风,弄得他一会心烦意乱,一会几欲癫狂。

那丫头不理他,必须得想点法子哄哄她。

这个念头刚在心里升腾,他已经想出主意。夜色中玄衣翻飞,直直地朝青城官衙方向赶去。

青城县令最近日子过得很是不安稳。江南本是大夏膏腴之地,而青城绸市更是仅次于淮南盐市的繁华,作为一县父母官,他不说被人供着,城内商贾对他也是客客气气。加之胡沈两家相争多年,谁都奈何不了谁,他这掌权的县令更成为超然存在,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

可小王爷来了后,短短一个月内却是天翻地覆。胡沈两家几十年的平衡被打破,背靠大树好乘凉,胡老爷更成了他头顶上的半片天。好在他也不是喜好搜刮民脂民膏大肆挥霍的贪官污吏,胡老爷亦是知礼之人,两人倒也算相安无事。

这边说服自己后,他很快将心态调整过来。可刚适应还没几个时辰,前方传来消息,小王爷归程船队在虎牢峡遇袭,其本人更是下落不明。这位王爷可不是那等空有爵位的花架子,光看他那位生母,也能大体估量出其地位之崇高。这位虽只是侯爵,但份量一点都不比京城里那几位国公爷轻。他出了事,本州官员可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胡沈两家终于争出个上下,鹬蚌不再相争,他这渔翁顶多损失点黄白之物。可小王爷下落不迷,他可能要丢的直接是头顶乌纱帽。想到此点,他心里那个着急,每日早晚三炷香的供奉,那架势比祭拜祖先时还要虔诚。

大概是他的诚意感动上苍,终于小王爷平安归来。还没等他松一口气,前方传来消息,他头顶上的那片天,吴同知造反,这次失踪之事完全是他造成。

造反?不会牵扯上他吧……想到逢年过节送上去那些孝敬,县令头顶上的白发如春天的野草般蹭蹭蹭往外冒,而且还长得飞快。

当陈志谦踏月而来时,寝食难安的县令正点灯熬油,坐在西洋镜前,拿着只铜镊子挑拣着这几日新生的白发。

不是县令爱好太奇葩,都是科举过来的,吟诗作赋他也会,可他现在急得只想把头发。拔着拔着,镜子里突然出现道身影。

愣了两秒,他惊恐出声:“鬼啊。”

那身影离他越来越近,俊美无铸的面庞清晰地倒映在镜中,好像有些面熟。再愣了愣,终于他反应过来。

“候、王爷,下臣绝对没有谋反。”

“谋反?”

一门心思地想着如何讨好那丫头,陈志谦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冰冷的语调听在县令耳朵里,那就是兴师问罪,顿时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县令表现得如此明显,陈志谦再傻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更何况他本身就聪慧异常,须臾间便已经将他心思猜透。他做事向来光明磊落,这会自然是不屑于用此事胁迫人,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后,他直接道明来意。

“近来因虎牢峡之事,州内很是不平,宵禁尤其要看牢些,不管发生何事,都不能乱了阵脚。”

王爷相信他是清白的,头顶上脑袋可算是保住了。将心揣回肚子里,惊魂余悸的县令完全无暇思索其它。听到小王爷嘱咐,忙指天发誓定会恪尽职守。

等到那满身气质比三九朔风还要冷冽的男人离去后,他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王爷特意嘱咐宵禁之事,究竟是何意?

还没等再三琢磨,东边天幕传来火光,同时前院响起嘈杂声。披上衣裳出门,正好见师爷来报,城中某处仓库走水。

“那赶紧派人去救……”最后一个“火”字还没说出口,想起小王爷方才嘱咐,他硬生生打住,而是询问道,“何处走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箫矸芝藏在暗处的产业,别人有可能不清楚,但身为本县父母官,地头蛇般的存在,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当即师爷凑过头来,附在县令耳边说道:“是城中一家堆积布料的库房,箫家暗中的资产。”

“箫家?”

县令皱眉,沈金山以前给过他不少孝敬,可如今……

想到小王爷周身冷冽的气质,县令暗暗摸下头上并没有带着的乌纱帽。

“吴贼谋逆,最近州内时局不稳,宵禁必须得按规矩来。箫家那边,你派个人暗中说一声。”

知会声,箫家有办法的话自己救下火,做到这份上他也算是仁至义尽。打个呵欠,入睡前县令这般想着。

他是这样想的,可他却忘了一件事: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箫家可不是先前那个可与蒋家并肩的庞然大物。几次打击过后,连带着还有与前同知吴有良藕断丝连的关系,如今的箫家完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更别提闯宵禁去救火。

县衙的传信很快送到,坐在荒芜的院落内,正盘算着几封密信进展,想着如何翻身的箫矸芝,听到这则消息后完全懵了。

“走水?不是蒋家库房?”

半夜三更得知库房被烧的消息后,箫矸芝当即愣在原地。

“那处库房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怎么可能被烧?”

还没等她开口,卧房外有声音传来。沈金山坐在轮椅上,被沈府管家推上来。此刻的他全然没了重伤卧床修养之人需要有的闲适安逸,反而有些怒不可遏。

“怎么可能?”箫矸芝重复道。

“怎么可能?”沈金山干脆把话挑明,“我一个卧病在床的老头子,自然是无心管这些。这段时间,箫家可只有你在上蹿下跳。”

箫矸芝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然后脸上闪现出浓浓的不可置信。

“你……这是在怀疑我?”

震惊之下,她甚至连阿爹都不想叫了,“这些年我为箫家忙上忙下,即便中间拿过房契,那也是箫家对不起我、把我推出去当替罪羊在先,且为此我也付出过代价。如今我回来,竭尽所能忙前忙后又是为了谁?”

库房中堆积的那些布料是她翻盘的最后资本。虽然恢复了前世记忆,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里没有东西,那些老奸巨猾的朝廷官员又怎会理会她?这些时日她跑前跑后,最根本的还是要有这批布料。

本来她安排好好的,在开市前夕烧掉蒋家进贡的库房,待后日青城绸市一开,京城北下的官员过来,再将此事捅出来,到时蒋家便是重罪。

虽然蒋家在征募军饷时出力不少,但绸市当日,当着大夏南来北往的商客的面发生此事,就算为了保全天家脸面,也会严办此事。

前世她便是这般谋划的,利用沈德强的痴迷收拢所有极品生丝,从根源上断了蒋家进贡的布匹,逼得那只老狐狸不得不进京。而只要他能离开青城,再动手就要简单很多。她可没有沈金山那种惺惺相惜的情愫在,直接把他尸体扔下一处食人鱼聚集的山崖。那处山崖地处虎牢峡深处,出来的路九曲十八弯且暗礁密布,连里面鱼都游不出来。她也是偶然发现那处所在,命人将食人鱼喂养起来。在动手之前几日,她命手下停止喂食。蒋先养得好,前世扔下去的时候他人还没断气,饿了几日的食人鱼如蚊子见了血般蜂拥而上,瞬间便把他撕咬的尸骨无存。

当然当时的一切她是交给手下人办得,她做人很有原则:手上从不沾血。

可惜最后蒋雪玲破坏了她的原则,而手上沾血后,果然厄运随即而来,她遭到了小王爷狂风暴雨般的报复。想到前世最后的结局,箫矸芝心中涌起浓浓的不甘,顿时沈金山那点怀疑也就不算什么。

“不可能是我。”停止胸膛面对沈金山,她冷冷地说道。

居移体养怡气,箫矸芝前世最后几年也算见惯了达官显贵,经历了富贵荣华,此刻气势全开,根本不是沈金山这等久居青城终生经商、锱铢必较的人所能撑得住,紧紧一个照面他便被震慑住了,坐在轮椅上做垂耳聆听状。

或许她早就该这样子,震住沈金山,还真能省去不少麻烦。

“前来禀报仓库失火之人……”

“是县衙的衙役。”沈金山边上同样被她震慑住的沈府管家恭敬道。

而这几个字却让箫矸芝茅塞顿开,“县衙为何会派人来禀报?不是我说,这些年阿爹没少孝敬县衙,这些孝敬十有落入了县令腰包。而本县县令又是怎样的人?为人小心谨慎,但又心细如发,且本人又没那般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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